三 原 诗
下面先来通览一遍组诗《和左司元郎中秋居十首》吧。
和左司元郎中秋居十首
张籍
(其一)
选得闲坊住,秋来草树肥。
风前卷筒簟,雨里脱荷衣。
野客留方去,山童取药归。
非因入朝省,过此出门稀。
(大意)你选了升平坊这样寂静的坊里住着,那里夏天过后草木茂盛。风口卷起竹席,雨中脱去蓑衣。野客写下药方后归去,山童采药归来。要不是上朝列会的话,你就不再专门外出了。
(其二)
有地唯栽竹,无池亦养鹅。
学书求墨迹,酿酒爱朝和。
古镜铭文浅,神方谜语多。
居贫闲自乐,豪客莫相过。
(大意)有空地的话,就只栽(王羲之喜爱的)竹子;没有池塘,也养几只(王羲之爱养的)鹅。学书法并不讲究名家墨宝;酿酒时就爱水少的做法。收集古镜,铭文磨得很难读懂;仙药的熬制方法也如同谜语一般难以理解。主人虽然生活得很清贫,但却享受着自由的时间。有钱人啊,是不来这样的地方的。
(其三)
闲来松菊地,未省有埃尘。
直去多将药,朝回不访人。
见僧收酒器,迎客换纱巾。
更恐登清要,难成自在身。
(大意)一来种植松菊的地方放松身心,就好像与世俗的尘埃毫无关系了。主人去值班时身上带着很多药;朝廷的官务结束后,也就不去造访别人了。与僧侣相会时,先收拾好碍眼的酒器;迎接客人时,换上随便的纱织头巾。已经不想再踏入出人头地的道路了,因为那将使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身心自由了。
(其四)
自知清净好,不要问时豪。
就石安琴枕,穿松压酒槽。
山晴因月甚,诗语入秋高。
身外无余事,唯应笔砚劳。
(大意)主人因为知道清净世界的重要,也就不看当权者的脸色了。枕着琴形的石头随性睡着,挖去了松树树芯做的槽子来过滤酒。山蒙上了月光而更觉轮廓分明,而诗歌到了秋天也觉得语言越来越优雅。你身边没有什么多余的差事,只是好好努力作诗啊。
(其五)
闲堂新扫洒,称是早秋天。
书客多呈帖,琴僧与合弦。
莎台乘晚上,竹院就凉眠。
终日无忙事,还应似得仙。
(大意)方才洒扫了寂静的堂屋,好像已经是感觉到了秋天了。能写会画的客人们拿来了作品,会弹琴的僧侣演奏着乐曲。天黑了站在长满了莎草的台阶上,在竹荫遮蔽的庭院里,纳着凉睡觉。一整天你都与繁忙的公务毫无瓜葛,宛若成了仙人一般啊。
(其六)
醉倚斑藤杖,闲眠瘿木床。
案头行气诀,炉里降真香。
尚俭经营少,居闲意思长。
秋茶莫夜饮,新自作松浆。
(大意)喝醉了酒就倚靠在斑藤拐杖上,没事儿了就躺在装饰了楠木根瘤的床铺上。桌子上放着写满气功口诀的书,香炉里焚烧着据说请神下凡的降真香。你的生活以朴素为宗旨,不追求奢华,置身于轻松的时间里,意趣享受不完啊。秋天刚摘的茶叶,夜里不要饮用;而我最近自制了松子浆来喝啊。
(其七)
每忆旧山居,新教上墨图。
晚花回地种,好酒问人沽。
夜后开朝簿,申前发省符。
为郎凡几岁,已见白髭须。
(大意)主人总是怀念着故乡的老家来,最近就画起了水墨画。菊花种满了一地,问着别人可有好酒,就让人去沽来(这是要喝菊酒的吧)。到了夜里,打开朝廷的文书;黄昏时就起草官署的通告。这左司郎中的差事,已经干了好几年了吧,不知不觉我已经长上了显眼的白胡须了。
(其八)
菊地才通履,茶房不垒阶。
凭医看蜀药,寄信觅吴鞋。
尽得仙家法,多随道客斋。
本无荣辱意,不是学安排。
(大意)栽种菊花的时候,尽量要避开花苗走,不要乱踩;茶室里就不再专门设置台阶了。拜托医生给我开些蜀地的药方来,写信让人寄来吴地的鞋子来。你完全学会了仙人的方术,接着要模仿做道士的素斋。你本来就不关心世间的荣辱,现在就更没有学什么处世的心思了。
(其九)
林下无拘束,闲行放性灵。
好时开药灶,高处置琴亭。
更撰居山记,唯寻相鹤经。
初当授衣假,无吏挽门铃。
(大意)离开世俗的世界没有什么束缚,你悠闲地散步,让心思轻松下来。天气好的时候,给熬药的灶里点上火;在高台上安置一处弹琴的亭子。你模仿谢灵运的《居名山考》来做文章,搜寻浮丘公鉴定鹤的《相鹤经》。今天是授衣之假(阴历九月的假日),所以也没有不知风雅的差人来按门铃。
(其十)
客散高斋晚,东园景象偏。
晴明犹有蝶,凉冷渐无蝉。
藤折霜来子,蜗行雨后涎。
新诗才上卷,已得满城传。
(大意)来客回去的时候,书斋里也暗了下来。东面的庭院里更有风情了。晴朗的时候还有蝴蝶飞来,凉风中蝉的叫声也渐渐小了。由于霜降,藤曼的枝条都枯萎了;秋雨停后,地上还残留着蜗牛爬行过的痕迹。主人的新诗才刚添进诗卷,街上马上就传读开来了。
这组《和左司元郎中秋居十首》诗歌,是对元宗简《秋居》诗的一组唱和之作。但是,由于元宗简的原诗并未流传下来,所以原本其诗是否是十首连作,无奈仍然不明。然而,作为同时唱和而流传下来的姚合的《和元八郎中秋居》却是一首单篇诗作,这样推定元宗简的原诗也可能是一首而已。如果如上推论成立的话,那么张籍可能当场与姚合一同各自唱和一首,而其后又将自己的一首扩大为连章的十首组诗吧。其五的“早秋天”一诗,可能是造访元宗简宅邸之际所作;而其九诗中“授衣假”(晚秋阴历九月的假日)被写入诗中,就成为推测该组诗并非同一时间内所作的根据。本文就准备基于这样的理解来解读。
此外就此十首诗的排列而言,第一首记述了造访,第十首记述了告辞,除了以上两首以外,其余八首并未看出是特别根据时间序列或内容来作排列的迹象。
这里出现问题的是,组诗中所描写的元宗简的生活,果真记载了其原貌吗?抑或是在吟咏其他因素的投影?按照逻辑性的说法来看,要考虑到被见之物与所见之物具有相对的关系。
元宗简的宅邸及其宅内的生活,按照这组诗的描写来书,是否称得上“朴素”呢?元宗简的诗文集完全散佚了,因此不可能通过他自身的作品来窥测他的生活形态。这就需根据除了张籍以外如白居易等的第三者,来调查其生活是如何被记录下来的。而首先必须应该确认的就是,元宗简宅邸所位于的所谓升平坊的坊里,在当时是如何被评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