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贾初期的亲密交往
严格说来,将姚合定位为簇拥在贾岛身边诗人群体之一员,并不合适。而即便在当时,以及就对后世诗坛的影响而言,二人处于互相抗衡的地位,且“姚贾”之对等并称也反映了文学史上的这一评价。南宋“永嘉四灵”及“江湖诗派”等,在祖述姚贾代表的晚唐体文学时,四灵之一的赵师秀就为姚贾而编纂了一册《二妙集》,这一事实也象征了二人对等的关系。言虽如此,即便人们将二人置于对等关系,然而究其在诗坛达成的作用,二人也并不相等。应该说,二人在互相亲近交往的同时,也相互补充地实现了各自的角色。
贾岛于元和七年秋上京之后不久,即开始了与姚合的亲密交往。
就贾岛初识姚合的时期而言,现有三说:传统的看法是,李嘉言《贾岛年谱》说(一九四五年序刊。《长江集新校》所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贾岛在去凤翔的旅途中,与任职武功县主簿的姚合相遇。第二种看法是,齐文榜《贾岛研究》说(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六章第三节《姚合》中有,元和八年贾岛于长安结识了姚合。该说认为其前一年秋,二人为科举应试而上京,其后不久相会于长安。第三种看法乃张震英《寒士的低吟——贾岛诗歌艺术新探》之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其第九章《姚贾初识考》中认为,元和五年至元和七年之间时常往返于范阳、洛阳与长安之间的贾岛,于往返途经的相州临河县,与居家待仕的姚合相识的。
上述三说中,李嘉言所倡之姚合武功主簿在任期间的看法,已被否定。由近年姚合研究成果可知,就任武功县主簿之前姚合曾任魏博节度使从事,且在此时期二人的亲密交往业已得到确认[2]。第二种齐文榜说与第三种张震英说,都以二人科举应试上京之元和七年秋为基准,虽有前后之分,但在时间上并无大歧。本稿为方便起见,在此依齐文榜之说。因本稿拟要考察姚贾二人其后之亲密交往,且此点亦并非决定性分歧之所在,故于此并不过多拘泥。
关于姚、贾亲密往来之记录,除去忆旧的文本以外,作为当事人二人共时性的资料,最初得以确认的是,元和十二年冬到十五年夏姚合在任魏博镇从事(京衔为试秘书省校书郎)时期,由贾岛赴魏博拜访姚合时所作的诗篇。贾岛与姚合二人曾于元和八年春一同科举应试且双双落第。姚合其后于长安备考苦读三年,可以推定最迟至此时之前二人即开始结交。其后姚合于元和十一年进士及第,次年十二年吏部铨试及格,同年冬官服加身,赴任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僚佐[3]。
可以推定次年(元和十三年)春,贾岛接到了姚合从赴任地发出的邀请,而决定了贾岛此次魏博之旅。下面按照时间序列来引用姚合、贾岛的这三首诗。第一首乃贾岛逗留魏博半年之后与姚合告别,返回长安途中南渡黄河时,于黎阳所作。
黎阳寄姚合
贾岛
魏都城里游从熟,才子斋中止泊多。
去日绿杨垂紫陌,归时白草夹黄河。
新诗不觉千回咏,古镜曾经几番磨。
惆怅心思滑台北,满怀浓酒与愁和。
(大意)你我结伴同去三国魏都之邺城游历多时,又于你的宿舍连宿了几晚。我从长安出发时,京城大道两旁柳枝绿垂;而今回到长安,却已枯草泛白,掩蔽了黄河两岸。你新作的诗句,不知不觉我已吟诵了千百遍;想看看自己茫然的面容,我将古镜磨了又磨。依依不舍的感伤情绪都涌向你所在的滑台之北的魏博;既已别离,我只有借着满杯之酒,将哀愁吞咽入怀。
第二首诗该是贾岛自魏博踏向长安的归途之后,来自姚合的追思寄情之作吧。
喜贾岛至
姚合
布囊悬蹇驴,千里到贫居。
饮酒谁堪伴,留诗自与书。
爱眠知不醉,省语似相疏。
军吏衣裳窄,还应暗笑余。
(大意)你将行囊驮上瘦驴,千里迢迢来到远在魏博我的陋舍。若论举杯共饮,舍其谁啊。你运笔纸上留下的诗篇,那都是为我而作的啊。我昏昏然想睡就睡,不知自己何时清醒。我与君心有灵犀,已无需言语表达,甚似相见不语的疏远陌路。自己只是效力于节度使的一介武官,身上军装也捉襟见肘。你见了我这个样子怕是暗自发笑了吧。——“还应暗笑余”乃是一句谦逊之语,是在自嘲自己乃是不入流之幕僚,身裹军服的节度使之一介幕僚而已。
第三首诗则是贾岛对上一首诗的唱和。读到第七句“不觉入关晚”,即可推定此诗是姚合《喜贾岛至》的诗稿先期到达贾岛在长安的空宅,而贾岛回到京城(入关)打开家门读到此诗后,又写下了如下这第三首《酬姚校书》回寄唱和姚合。
酬姚校书
贾岛
因贫行道远,得见旧交游。
美酒易倾尽,好诗难卒酬。
公堂朝共到,私第夜相留。
不觉入关晚,别来林木秋。
(大意)自己穷困无奈,为谋一份官差而远行至此,得以受到老友热情款待。美酒一干而尽倒是不难,可是你的好诗,都不是随口就能唱和上来的佳句。你我天亮时一同去县衙,天黑时又一同住进你的寓所,尽情交流畅谈。如此拖拖延延我起身回京时不觉已晚。与君别离后,林木皆已黄叶尽染矣。
关于此诗,就姚、贾初期亲密交往来说,可以确认以下三点:第一点,由“得见旧交游”句可知,早于贾岛拜访魏博之前,即上溯到长安一同备考科举时期,二人已有了亲密交往。第二点,由“因贫行道远”句,可推定贾岛此次拜访魏博,也是为自己谋求幕僚官差的一次求官活动,可谓二者得兼。即便科举落榜,抑或可谋求到一份节度使帐下的小吏差事,而姚合为了老友贾岛,极有可能为其谋职而出面斡旋,尽管最后结果不了了之。第三点,由此诗题“酬姚校书”可知,此时姚合乃以身兼试校书郎之所谓中央官衔的身份出任魏博节度使从事的。即校书郎仅乃其名义官衔,但实际上其并未负责秘书省校书郎之实务(参照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