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渴望的满足:艺术及其形式
借助于对保罗·恩斯特的《夏尔-路易·菲利普》这部小说的分析,卢卡奇将这种悲剧式的克服方式,概括为一种超越世俗爱情以及禁欲宗教的情感。在他看来,“这种情感帮助他克服了自己所有的多愁善感”[39]。在最后一部分中,卢卡奇更是清楚地表达了形式与多愁善感之渴望之间的关系。他说:“在形式中不再存在渴望和孤独:对一切渴望的最好满足就是使其具有形式。”[40]
可见,对渴望本身的探究与满足这两个方面,就成了艺术着力表现的对象。因此,艺术的形式,就成为真正解决渴望的出路。而在卢卡奇的头脑中,这一艺术形式的典范正是悲剧。
我们首先看对渴望这一情绪的艺术表达。通过对恩斯特小说主人公菲利普人物命运的描述,卢卡奇认定,只有在艺术中才能找到一种“纯粹的力量”。这种纯粹的力量,可以使得人重新将渴望的主题,拉回到现实的尘世之中,而非如同柏拉图主义与基督教那样,将渴望的对象置于人之外的超越世界;同时,在尘世中的渴望,并非是一种“渺小的渴望”,它并不局限于男女之间的那种个别的、也因此极易满足的渴望。相反,这种渴望的对象,具有一种通达人类共同体的高度,继而使得人在渴望的情绪中照亮每一个他者。卢卡奇借用保罗·恩斯特的小说中的话说:“他(菲利普)赞同纯粹的力量;即使这种力量以堕落和邪恶的方式表现出来——并且由此开始对万物产生同情,将所有人看做是兄弟姐妹。”[41]可见,渴望这种力量引发的同情心,将主人公带入了一个完全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世界。卢卡奇说:“这个世界是地狱、是炼狱、是天堂。”[42]
借助于之前我们对“对宗教的渴望”的分析,不难看出,保罗·恩斯特在小说中创造了一个“完全世俗的基督教”,后者没有救赎的神话和原罪的诅咒,从而消解了柏拉图主义和基督教共有的超越色彩。这使得世界本身所具有的内容,以及人所存有的本质,都可被一种人的,而非超越的、神的形式加以利用。而这一“属人”的形式,即是人的“形而上学”。从康德观点看,这一“属人”的形式,正是康德先验哲学意义上先天形式,而后者被卢卡奇坐落在了以悲剧为代表的艺术形式中(即艺术的先验形式)。艺术形式也由此成为尘世中唯一“满足渴望”的形式。
不过在卢卡奇的最初预设里,艺术与其说是一种“渴望的形式”(即渴望将自身变成形式),不如说,艺术本身就是给予渴望答案的某种方式。艺术对渴望的处理,在于它一方面能找到心灵的本质,即找寻生活中的奇迹,并以这种“奇迹”为契机,开凿出一种属于心灵的生活。这一心灵的生活,必须在剥离生活中非本质的部分之后,方能初露端倪。但另一方面,艺术必须赋予本质以生气,换言之,艺术必须以感性的方式将本质呈现于世人面前。而后者,实际上正是艺术所营造的某种情绪,以及这艺术本身的神秘主义。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之为艺术,正在于它将本质以这种神秘主义的方式交付于观众。观众在神秘性的体验中,达到与艺术中世界的同一。因此,卢卡奇才将悲剧为代表的艺术作为给予渴望“形式”的答案。在艺术的神秘体验中,人们不仅获得了对渴望的满足,也根除了自身原初的渴望。接下来,借助于《悲剧的形而上学》中对神秘主义的详尽地叙述,我将进一步分析卢卡奇眼中存在于悲剧中的,以及存在于其他艺术中的神秘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