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评判形式的现代悲剧

第二节 作为评判形式的现代悲剧

透过“内在的上帝”,悲剧成为对生活无意义、无本质的评判形式。在悲剧中,台上的悲剧主人公与台下的观众一同被上升到命运的高度,从而达到臻善完美的本质领域,但这一“共同上升”的过程,也促成了“本质生活与现实日常生活间之巨大落差”,而这一“落差”又构成了对“评判”(judgment)的需要。评判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了对悲剧命运通向毁灭的一种解释:唯独毁灭的命运才能回应渴望。更具体地说,死亡与毁灭的无意义,不会影响对渴望的满足。相反,渴望只有变成彻底的“失望”,才是对渴望的最高满足。因此,现代悲剧真实的目标,并非是给出发自渴望之行动所导向的命运以最终协调的答案,而是正好相反,现代悲剧仅仅是对伟大行动的致敬与赞颂。所以,现代悲剧得以成就自身的关键,正是对本质与生活不可协调这一事实的反复提炼与表现。

因此,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卢卡奇将悲剧彻底理解为一种感性化、艺术化的评判体系:悲剧一端的本质,与另一端的生活之间的对立,被以“伟大”(Greatness)与“幸福”(happiness)、高尚者与卑微者等词汇来描述。而这一价值意义上的评判形式,也意味着现代悲剧与同古典悲剧的巨大差异。对现代悲剧而言,存在与本质所存在的张力,无法凭借古典悲剧的方式得以调和。在这一前提下,现代悲剧唯一的作为,是放大二者的分裂,并在这一分裂中体现一种“非调和性”的艺术审美趣味。所以,在卢卡奇看来,现代悲剧是一种对渴望的“彻底的满足”,但这种满足的方式却是通过对渴望的否定,来呈现渴望内部无限的力量。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点,我接下来的叙述将围绕着悲剧形式与渴望之间的关系展开。不过进入这一问题的关键,是第一章开始就反复讨论的问题——悲剧的知性思考与感性形式如何可能统一。

在《悲剧的形而上学》中,“知性与感性”这一问题被进一步表述为“戏剧严谨的风格化”与“感性的艺术愉悦”之间的关系。为了说明这一对关系,卢卡奇比对了保罗·恩斯特的新希腊式悲剧(布伦希尔特)与德国传统的历史剧(也是本雅明哲学意义上的巴洛克的悲苦剧):对于前一种悲剧而言,悲剧创作所采用的具有纯粹的知性思考的形式,使得悲剧作品显得过于深奥,继而难以被人在感性上加以欣赏;而对于后一种悲剧而言,借助于对历史性的把握,以历史剧为核心的新悲剧具备了丰富的艺术体验,并且提供了某种对命运的独特神秘化的象征,但这却导致了它在理智上无法被理解。卢卡奇从对这两种悲剧形式的考察中发现,现代悲剧无以获得古典希腊悲剧那边的和解形式,这种形式理应是现代悲剧创作的出发点。但卢卡奇的分析最终却证明,现代悲剧早已切换了自己的主题。在卢卡奇看来,悲剧不再试图调和本质与实存之间相互对立的矛盾,相反,现代悲剧致力于表现他们之间的这一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