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理论》:现时代与现代悲剧
尽管悲剧发生了变化,然而其本质却在我们的时代依旧得到了拯救,而史诗必须退场,让位给一种崭新的形式,即小说。
——卢卡奇:《小说理论》[1]
在古典悲剧与希腊哲学之后,卢卡奇跳过基督教文学,直接将对“伟大史诗文学传统”的叙述推向了我们所在的现时代(our modern age)。在这个古今交替的历史进程中,依托艺术形式的“历史哲学的辩证法”,卢卡奇得出了一个令人玩味的结论,他认为:“尽管悲剧发生了变化,然而其本质却在我们的时代依旧得到了拯救,而史诗则必须退场,让位给一种崭新的形式,即小说。”[2]
这一判断有两个层次:(1)悲剧在现时代依旧存在;(2)小说取代了史诗。在本章中,我们将处理它的第一个层次:为何悲剧能够成为一种在现代得以幸存的艺术形式。与在《悲剧的形而上学》与《现代戏剧进化史》中所呈现的新康德主义立场不同,卢卡奇在此已从历史哲学的视角重新审视现代悲剧所具有的历史意义。在这个层次上,以总体性概念为核心,卢卡奇将生活本质之意义与现实生活之无意义之间的张力,显现在悲剧这一节点上。在总体性的历史辩证法的环节上,现代悲剧所具有的特殊性质与职能被更为清晰地表述出来。在这一前提下,卢卡奇意图说明,为何悲剧能成为横跨古今的艺术形式。
同时,卢卡奇又指出,悲剧艺术在不同历史时期表现出了两种不同类型,这被他进一步表述为现代悲剧的“二元化”风格。而这一“二元化”的悲剧,也标志着古典悲剧和现代悲剧的分野。我们发现,此处用以区分古今悲剧的标准,回应了卢卡奇早年悲剧探索中未解的一大疑难:为何现时代我们仍有悲剧,但这一悲剧与古代之悲剧并不相同。
如果我们回到《悲剧的形而上学》的论述中,我们就会发现,现时代悲剧所承担之任务的性质,意味着它无法逃脱一种宿命性的结论,那就是悲剧必将沦为抒情性的悲剧。这是一种对悲剧的反讽。悲剧是检验心灵本质的评判形式,这标志着心灵与现实之间的无限距离,在这一点上,悲剧继承了柏拉图哲学的传统。而在历史哲学的意义上,抒情性构成了通行于现代艺术的“唯一的准则”,更确切地说,现代悲剧的准则正是现时代所留存的艺术准则。而这一准则,却也标志着现代艺术走向毁灭的宿命。换言之,如果我们这一时代只有抒情艺术,我们在根本上并不拥有一种能拯救生活的艺术。
而对艺术抒情性扬弃,就指向了卢卡奇命题的第二个层次上——小说对史诗的取代。小说,象征着现代艺术新的可能性,其任务正是要超越悲剧的抒情性。如果说悲剧只能去探究柏拉图哲学之后的纯粹的本质领域,去言说超越于生活,抑或是生活中不可得的意义世界,那么,以小说家为代表的现代艺术家,就需要回到生活概念本身,回到对生活意义的言说。因此,以小说为代表新的艺术形式,其目标正是在生活结构中找到一条克服抒情性道路。但这一新的艺术形式也分为两个发展阶段,现代史诗的诸个阶段(乌托邦史诗的失败)与小说的兴起(反讽艺术的成功)。我们将在下一章节中继续这一话题,本章我们将集中探讨现代悲剧及其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