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总体性”:“内在性”与“生成”

一、小说的“总体性”:“内在性”与“生成”

在对但丁文学的叙述中我们已经了解到,现时代的主题是“个体性”(individuality)。而在卢卡奇看来,小说是第一个诠释个体性的艺术形式,它将个体与第二自然的抗争,作为艺术的表现对象。这预示在内容上,小说所描述的是主人公的冒险历程(adventure),而不是传统史诗文学(史诗与悲剧)意义上,对人物高尚行为(deeds)的模仿。行为与冒险在此有着根本性的区别:行为指向行动(action),后者标志着我们发出的行动其结果与主体的目的相一致;相反,冒险意味着行动与结果、主体与客体的分裂。

“冒险”在分裂的意义上,指向了两条相互交织的线索:在纵向的意义上,冒险暗示了内心和冒险行动之间永恒的距离,主体因此无法从客体对象中获得对自身行动的确证;而在横向的意义上,冒险意味着主体在与对象分离的同时,也将自己与他人分开,主体也由此无法从他者身上获知行动的意义。至此,主体也就成为现代意义上孤独的“个体”。为了弥补这两个方向上的分裂,小说所建立的这一概念体系,试图创造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使分裂的冒险历程,亦能呈现出主体与对象、主体与他者之间统一的“总体性”。

但在此之前,小说形式还需面对如下挑战:在“第二自然”的背景下,艺术所期待的总体性已经不再可得。按照卢卡奇的话说,这一第二自然如果以感性的、主观的方式直接去体验,则会被观者一眼洞穿这一世界的“脆弱性”。因此,“小说世界的完整性,如果客观地看,是非理想性的,如果主观地去体验,就等于放弃”[58]。

在这一前提下,艺术何以可能再次呈现总体性?卢卡奇认为,小说中的这一“总体性”(即意义的内在性),是以其不在场的(absence)的方式被呈现的。换言之,小说正是以“总体的缺失”为前提,通过反复描述赋形的方式的失败与重建过程,继而在对“生成”(becoming)的“过程”(process)中的综观中,揭示“隐藏着的生活总体性”[59]。为了说明这一过程,卢卡奇将目光投向了主体的“内在性”(interiority)。他认为,“小说主体”的内部,就存有一种由主体性达到客观性的内在生成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主体将自我对象性的力量(即赋形力量),转换为构成主体(constitution)过程的要素。换言之,小说主人公再一次将主体自身视作需赋予形式的对象,继而在主体内部改变了主体与现实(第二自然)之间的对立关系。

这一“自我赋形”的“内在性”,使得“小说主体”不断地穿梭于“存在”(being)与“生成”(becoming)之间。具体来说,首先,小说主体必须在不断创造“第二自然”这一“存在”的同时,也不断意识到自己与“存在”的分裂与对立。其次,通过与第二自然的持续斗争,小说主人公将持续进行着这一从“否定存在”到“建构存在”的过程,从而呈现出一种“生成”的动态过程。

同时,小说也将这一“主体的内在性”进一步客观化。卢卡奇说:“作为形式,小说代表了生成与存在之间的一种不断波动(dissonance)而又能保持稳定的平衡(balance)。”[60]在他看来,主体的内在性,正是经由小说的形式,才能贯穿小说总体性的开端和结尾,使得自己具有客观化的传记叙述效果[61]。卢卡奇将小说的这一形式被称为“反讽”(ir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