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悲剧的延续与终结:现代史诗与小说

第六章 现代悲剧的延续与终结:现代史诗与小说

诗人或艺术家有职责去发现现代生活的“英雄主义”和美,在一般观众看不见的地方去发现它们,而他们这么做靠的是凸显和在想像上转化各种现代意象,并因此改善现代生活。在似乎是都市的丑陋、空虚无聊,甚至是“恶”的地方,艺术家,并且只有艺术家,才可能创造美的审美细节,才可能赞美日常生活的流变性与自由,赞美其激情的强度,甚至赞美其“恶之花”。

——罗伯特·皮平[1]

悲剧的艺术原则将现代艺术的创作手法与表现形式推向了抒情性的高峰。在这一高峰中,生活与心灵的对立,成为一种无法跨越的问题。悲剧将这一问题交付于我们,却也以悲剧死亡与毁灭的方式,证明了在现时代这一问题尚无答案,甚至无以求解。就艺术背后的生活形式而言,我们因无以言说生活的意义,只能退守到主体内在的灵魂深处。

因此,是否存在一种将生活之意义重新揭示的艺术形式呢?卢卡奇相信,他在现代艺术中找到了这一重新将生活作为言说对象的艺术,即小说。在这一点上,小说带领人们重新带回到古希腊的史诗文学传统中。

在言说现时代的史诗文学——小说之前,卢卡奇还必须处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评价现代文学史上存在过的另一种史诗文学艺术体裁——现代史诗。卢卡奇认为,现代世界下的这种新史诗,只能是一种乌托邦的史诗,其创作原则在本质上违背了史诗传统的客观原则。卢卡奇判定,这一现代史诗在艺术形式上,仍是继承着现代悲剧的抒情性传统。可以说,现代史诗仅仅是现代悲剧艺术原则的延续,是悲剧的另一种“史诗”的形式。现代史诗虽然试图继承史诗的客观性原则,即对生活忠实的模仿,但它也如悲剧艺术一样,在面对无意义的生活时,只能从创作者的角度去构建那些并非来源于生活本身的形式与本质。按照卢卡奇的定义,现时代的所谓史诗文学,实质上无法获得“生活概念”的总体性。

在黑格尔意义上,艺术之所以走向抒情性,是因为现代社会政治生活的日趋繁复,这使得现实生活无法再成为直观感性所表述的对象。这一历史性过程被黑格尔称之为“现代世界的散文化”。但在卢卡奇的意义上,这一“散文化”的时代背景已然证明,现代生活早已陷入了一种异化的状态中。在现时代,我们所面对的是复杂精巧的人造世界,但这一世界作为整体,已然不具有任何可被感性表达的可能性。下文中,我们将展开现代悲剧原则(即抒情性)下的史诗文学传统在现时代的两条道路:现代史诗与小说。我们首先要理解,现代史诗为何在原则上仍然是抒情性的艺术。其次,这一抒情性的艺术为何只能假借“生活概念”(concept of life)这一中介对生活进行主观的“截取”(segment),继而无法真实言说作为总体的生活。由此,现代史诗的抒情性,直接指向了“第二自然”概念,而这一概念正是卢卡奇理解现代世界之现代性的关键概念。最后,借助于对第二自然的概念的分析,我要说明,小说为何能成为卢卡奇意义上重新实现史诗文学传统的艺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