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棉织业

二、棉织业

宋代以前我国黄河、长江流域地区无棉花种植业,故无“棉”字。但棉布汉魏时已传内地,为了区别于蚕丝的绵,遂加“木”称“木绵”。宋以前中原人没有见过草棉和树棉的原物,以为就是南方的乔木攀枝花纤维织成,所以对草植、树棉不能区别,统名之曰“木绵树”。古文献中还有梧桐木、桐木、橦花、古终藤、娑罗木等名称,或指草棉或指树棉不一。另外有吉贝、织贝、劫贝、白叠等名称,都是梵语栽培棉或棉布的音译。宋代以后,棉种传入内地,人们开始对草棉、树棉和攀枝花的区别有所认识,“棉”字才正式出现。[31]

棉种大约在公元前由印度分南北两道传入中国,起先停留在西北新疆和西南滇、桂、川、广、闽、海南等边远地带。《后汉书·南蛮传、西南夷传》载,汉武帝末年,“珠崖太守会稽孙幸调广幅布献之。蛮不堪役”。东汉云南哀牢夷内附,“有梧桐木华,绩经为布,幅广五尺,絜白不受污垢”。据《初学记》卷27《绢第九》云:“旧制,人间所织绢布等,皆幅广二尺二寸,长四十尺为一端。”此广五尺或广幅布当即棉布而非丝布。《太平御览》卷820引魏文帝诏曰:“夫珍玩所出,皆中国与西域,他方物皆不如也。代郡黄布为细,乐浪练为精,江东太末布为白,故皆不如白叠故鲜皮也。”又云:“《南史》曰高昌国有草如茧,茧中有丝如细纑,名为白叠子,国人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交市用焉。”卷956引《广志》:“梧桐有白者,剽国有白桐木,其叶有白毳,取其毳淹渍,缉绩织以为布。”由此可见,汉魏时期西北、西南边区已有植棉业和棉织业。1960年在吐鲁番阿斯塔那309号高昌时期墓葬中出土纯棉纤维织成的白布,还发现了和平元年(西魏大统十七年,551年)借贷棉布(叠)和锦的契约,一次借贷叠布多达60匹,[32]显然这些布是当地生产的。其他在于阗也出土过棉织品。《新唐书·地理志》西州(治高昌)贡物中有叠布,吐鲁番出土唐代西州残存文书,得知西州农户种植小块棉田作为副业,市场上也有棉布作为商品流通。据《蛮书》载,唐时云南西部南诏境内,“唯收娑罗树子破其壳,其中白如柳絮。纫为丝,织为方幅,裁之为笼段。男子妇女通服之”。此当是棉布无疑。

南北朝时,西北、西南的棉织品不断地传入黄河和长江流域。《梁书·武帝纪》说是梁武帝很节俭,“(帝)衣布衣(麻衣),木绵皂帐”。《陈书·姚察传》说:“察自居显要,甚励清洁”,其门生送“南布一端”,“察谓之曰:吾所衣著,止是麻布蒲綀,此物于吾无用”。陈在南朝,此既曰“南布”,则必来自海南诸国之地。又据姚察言,南布决非麻布,当为棉布。隋唐时棉布继续在中原流传,但棉种传播仍十分缓慢,直至唐时迟迟还未进入黄河、长江流域。两宋人文集、笔记大多只记闽、广有木棉。南宋诗人谢枋得(1226—1289年)有《谢刘纯文惠赠木绵布》诗云:“嘉树种木绵,天何厚八闽”,“江东易此种,可以致富殷”,“所以木绵利,不畀江东人”。方勺《泊宅编》也说:“闽广多种木绵……纺绩为布,名曰吉贝。”明丘浚《大学衍义补》:“汉唐之世,远夷虽以木绵入贡,中国未有其种,官未以为调,宋元之间,始传其种入中国,关、陕、闽、广首得其利。”清赵翼《陔余丛考》也说:“宋末棉花之利,尚在闽中,江东无此种也。”

宋元之际是中国植棉业和棉织业发展史上一个转折期,无论在地域的推广、发展和应用、普及方面都有显著的变化。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木棉提举司,责民岁输木棉布10万匹,反映了13世纪中叶南方植棉业和棉织业已经向北传到了长江中下游地区。新疆的植棉和棉织业已传到了陕西,修于至元十年(1273年)的《农桑辑要》:“苧麻本南方之物,木绵亦西域所产。近岁以来,苧麻艺于河南,木绵种于陕右,滋茂繁盛,与本土无异。二方之民,深荷其利。”王祯《农书》(作于1313年)也指出:“夫木绵产自海南,诸种艺制作之法,骎北来,江淮川蜀,既获其利;至南北混一之后,商贩于北,服被渐广。名曰吉布,又曰棉布。”又木绵条云:“其种本南海诸国所产,后福建诸县皆有,近江东、陕右亦多种,滋茂繁盛,与本土无异。”并强调比之蚕桑,“无采养之劳,有必收之效”。书中对木棉加工工序和工具都有详细的记述,反映了14世纪中国棉纺织业的技术已达到了相当的水平。

元代以后传入内地的棉种,由于气候和栽培条件的不同而引起品种的变异,多年生树棉逐渐被淘汰,而一年生的草棉的种植地域逐渐扩大。明以后所谓木棉大多专指草棉。元时棉织品产地除传统的闽、广外,还有太湖流域、江西、两淮、陕西、河南、山东、四川等地。不过其时植棉和棉花加工、织布还处于初级阶段,两者还未分离,织布业还未成为专门手工业。元朝后期,松江乌泥泾镇(今上海华泾镇)有位黄道婆,年轻时曾流落海南岛,从当地黎族人民那里学到纺织技术,大约在元贞年间(1295—1297年)遇顺道海船返回故乡,将崖州的制棉工具和织花技术带到了松江,向当地人民传授“造捍、弹、纺、织之具”,以及织造各种彩色鲜艳、花纹斑斓的棉织品技术,“人既受教,竞相作为,转货他郡”。[33]不久乌泥泾镇的产品名闻天下,以后太湖流域的松江府成为长江下游地区棉纺织业中心。估计自14世纪开始,棉织业才形成为独立手工业部门。元代植棉和棉织业发展迅速的原因可能有:1.我国最早植棉地新疆气候干燥、光照充足,日夜温差大,又有冰山雪水灌溉,是理想的产棉区。但唐中叶以后,长期不与中原王朝属于同一政权,无疑是影响棉花传入内地的一个重要因素。元统一后,植棉和棉织技术从新疆传入黄河流域,而黄河流域的降水、光热条件十分有利于棉植业,故很快被推广。2.南方闽、广、川、滇等地虽然很早就有了植棉和棉织业,但这里雨量过多,光照不足,土壤酸性大,病虫杂草危害严重,故产量一直不高,影响了人们将其传入内地的积极性。南宋以后,南方人口骤增,特别是富有阶级人口的增加,而蚕丝生产有限,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需要。社会上正需要一种新的衣着原料,由此使闽、广、川、滇的植棉业很快向北传播。3.种植棉花虽较育蚕为易,所谓“无采养之劳,有必收之效”。但棉花加工工序和织造技术却比较复杂。14世纪以前工具比较落后,生产效率低,故难推广。元初黄道婆从海南传入先进纺织技术,改进了捍(搅车)、弹(弹弓)、纺(纺车)、织(织机)等工具,主要是弹弓的改良,大大提高了生产力,也促进了棉织业的推广。4.棉织品的优点是质地柔和,穿着舒服,价格又比丝织品低廉,“人无贫富皆赖之”。[34]所以当技术问题解决后,很快地发展起来。

明清时期棉织业有空前规模的发展,洪武初下令推广棉花种植,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桑木棉(即草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加倍,并规定棉花为农业税征收对象。于是在洪武、永乐年间,棉花种植“遂遍于天下,其利殆百倍于丝、枲(麻)。自此而天下务蚕者,日渐以少”。[35]棉花在广大农村普遍成为主要经济作物。丘浚说:“(棉花)至我国朝,其种乃遍布于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服之,其利视丝、枲盖百倍矣。”《天工开物·乃服》亦云:“凡棉布御寒,贵贱同之。”清乾隆时李拔《种棉说》:“予尝北至幽、燕,南抵楚、粤,东游江、淮,西极秦、陇,足迹所经,无不衣棉之人,无不宜棉之土。”[36]随着植棉业的普及,纺纱织布成为农村普遍的家庭手工业。

明清植棉业主要分布在三大区域:(一)长城以南、淮河以北的北方区。包括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五省。明代山东、河南二省产棉量最高,冠于全国。北直隶次之,山西、陕西再次之。清代北直隶有较大发展,“冀、赵、深、定诸州属,农之艺棉者十八九”,其产“富于东南”。[37](二)秦岭、淮河以南,长江中下游地区。包括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数省,其中以南直隶松江府产棉最富。湖广、浙江稍次,江西又次之。长江三角洲南岸的松、苏、常三府和北岸的泰州、海门、如皋都是重要产棉地,如松江、太仓、通州、嘉定、上海等县种稻不过十之二三,种棉者达十之七八,“小民终岁勤动,生计全赖于棉”。[38](三)华南、西南包括两广、闽、川、滇等最早的植棉区,但在明清时棉田面积不多,产量不高。如广东棉花多仰给于外地。

明清时期棉织业的分布地域十分广大,包括十个省区:北直隶、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陕西、浙江、江西、湖广、四川(以明制为准)。其中太湖流域的苏、松、常三府为全国棉织业中心。尤其是松江府所产最为精良,不仅销行全国,还远销日本,号称“衣被天下。”上海棉织业特盛,“所出布匹,日以万计”。[39]青浦县农村家庭副业以棉织为主,“织者率日一成端,入市易钱以佐薪水”。[40]苏州府七县均产棉布,嘉定、常熟最盛。嘉定布远销蓟、辽、山、陕,常熟所产售于齐鲁地区。常州府五县以无锡所产为他邑所不及。境内机杼之声,遍及村落。所产“贸于淮扬、高邮等处”。故清时无锡有“布码头”之称。[41]浙江湖州、嘉兴的棉织业也相当可观。北方诸省中河北的保定、正定、冀、赵、深、定诸府州的棉织业,产品精良,远销晋、鲁以至内外蒙古等地。徐光启说:明代肃宁(今属河北)之布在产量上相当松江的十分之一,质量上“几与松之中品埒矣;其值仅当十之六七”。[42]清代河北棉织品之精美已能与全国棉织中心松江匹敌,“产既富于东南,而其织纴之精亦遂与松、娄匹”。[43]陕西中部的葭川、宜君、鄜州、耀州等地农村棉织业也很可观,然产量、质量都不高,无竞争能力,只能在附近地区销售。其他如福建建宁府,广东的广、惠、琼、廉、雷等府州虽也产棉布,但不发达。

明清时黄河流域植棉业比较发达,这是与当地雨量适中,光照充足有关,然而棉织业不如长江流域。明王象晋《群芳谱》说:“北方广树艺而昧于织。”徐光启《农政全书》说:“今北土之吉贝贱而布贵,南方反是。吉贝则泛舟而鬻诸南,布则泛舟而鬻诸北。”这是因为北方气候适宜于棉花的成长,同时因为气候干燥,湿度不够,给纺纱织布带来一定的困难,故而所织棉布质量上无法与江南所产竞争。此外,早期棉织品产地川、闽、广一带,在明清已趋衰落。广东的棉布多来自吴、楚,主要为松江的梭布,咸宁之大布。[44]明嘉靖《泉州府志》说,泉州的丝缕棉絮,皆仰吴、楚。四川人民甚至不谙纺织,由江楚成布运川销售。[45]总之,由于东南地区棉织品质量深受各地的欢迎,其他产地包括有悠久历史的棉织业区因无力竞争纷纷衰落。

江南地区由于棉织大盛,形成一批以棉织业发达著称的县份,如无锡、嘉兴、苏州、常熟、上海、松江、青浦、嘉定等等,同时出现了一批以棉织业为专业的市镇,如嘉兴的新丰塘镇,青浦的朱家角,松江的枫泾镇、朱泾镇等等,对江南地区经济的发展起过很大作用。

宋元以后丝、棉纺织业的发展,在全国出现了一批以丝、棉织业为主的市镇。特别是明清时期,在江南地区这类市镇星罗棋布,改变了过去传统的城市布局。在这些市镇里有许多专门的手工业工场,大批的雇用工人,形成新兴的生产关系。又由于原料产地与成品产地的分离,加强了两者之间的商品流通,促进了内地的水陆交通,出现了一批商品经济十分发达的商业城镇。这些商业城镇的经济地位甚至超过了所属的府州县城,以手工业、商业为主要产业的士绅阶层也应运而生。与此同时,江南农村的种植业也由粮食为主转为经济作物为主,从粮食输出地变为输入地,促进了长江下游地区与中上游地区粮食的流通。总之,宋元以后,丝、棉织业的发展,大大改变了江南地区的人文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