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新解读
首先,我们简单回顾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提出和发展。
《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源头。在这部重要著作中,马克思把交往作为生产的前提。[1]在生产力发展的推动下,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条件下,交往形式、交往关系便由最初的“个人彼此之间”的关系发展为地区之间或国家之间的关系。马克思指出:“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2]以大工业为标志的生产力的发展,“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3]普遍交往的实现意味着世界历史的形成。
《共产党宣言》是马克思比较集中地阐释和表述世界历史理论的著作。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从各民族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资本逻辑发展的必然。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的这种历史首创性当然不是来自于黑格尔所说的神秘的“绝对精神”和“自由精神”,而是源于资本的本性。资产阶级不过是资本的人格化。由于追求剩余价值,资本充满了不断膨胀和扩张的冲动,正如《共产党宣言》所指出的,资本力求冲破各种地域的限制,用兵舰、火炮和廉价的商品摧毁了一切古老民族的万里长城,迫使“他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为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寻找更大的空间。因此,“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4]马克思的这些论述揭示了资产阶级创造全球市场的冲动完全是出于最大限度攫取剩余价值的贪婪的本性,但是,当它这样做的时候,它却成为了推动历史发展的不自觉的工具,[5]使历史变成世界历史。
《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是马克思在19世纪50年代关于世界历史理论研究的主要代表作。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着重分析了作为世界市场的最大受益者和促进者英国,在印度实际完成的“双重使命”:“一个是破坏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重建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6]因此,马克思在这里阐明了世界市场的两重作用和双重影响,“一方面要造成以全人类互相依赖为基础的普遍交往,以及进行这种交往的工具,另一方面要发展人的生产力,把物质生产变成对自然力的科学统治。”[7]
《资本论》第一稿及其续篇通过对世界市场的论证,使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有了经济学的深刻基础。在这一系列著作中,马克思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科学地阐释世界市场总体的本质、全球化的两重趋势,并粗线条地、历史和逻辑相结合地复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动的全过程(世界市场总体正是它运动的终点和最高发展形态),从而使世界历史理论有了深刻的经济学基础。
《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是马克思在19世纪七八十年代,把世界历史理论和世界市场理论同东方落后国家的特殊过渡和发展问题相结合的代表作,从而发展和丰富了世界历史理论。马克思在这封信中深刻指出,如果俄国是脱离世界孤立存在的;如果它要靠自己的力量取得西欧通过长期的一系列进化才取得的那些经济成就;如果俄国不生存在现代的历史环境中,处在文化较高的资本主义时代;如果俄国不和资本主义生产所统治的世界市场联系在一起,俄国想通过建立商品交换机构,改造农村公社的古代形式,走一条不通过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道路是完全不可能的。[8]这就丰富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
通过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提出和发展的简要回顾和总结,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是从两个角度来考察世界历史发展的。一是从个别和一般的关系中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在产品经济时代,由于生产规模的狭小,尽管文明古国也不同程度与各民族之间有交往,但总体上,不论是范围还是程度上,这种交往都是浅近的、感性的,所以,这时的历史主要以国别史、民族史、地域史表现出来。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正是从对个别民族、个别国家的历史发展中概括出来的。二是从地域历史向整体的世界历史演变中,阐述了各民族局部史与整体的世界历史之间的关系。从19世纪50年代前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等著作中,主要强调一切民族都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可能性,到写《资本论》第一稿及其续篇时期,马克思把亚细亚生产方式作为人类社会经济形态加以考察,从而形成了把东西方生产方式统一起来作为世界历史整体进行考察的思想方法。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广博深邃,可以把它解读成以下几个部分。
第一,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是站在客观世界历史整体高度,从物质生产劳动出发,来说明从纵向看历史是一个生产力由低级向高级逐步发展的过程;从横向看世界是一个由分散到统一的历史过程。也就是说,纵向考察着重生产力发展的连续性;横向则主要考察各民族交往活动的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中有两段经典的阐述:
资本主义大工业“创造了交通工具和现代的世界市场,控制了商业,把所有的资本都变为工业资本,从而使流通加速(货币制度得到发展)、资本集中⋯⋯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它建立了现代的大工业城市——它们的出现如雨后春笋——来代替自然形成的城市,凡是它渗入的地方,它就破坏手工业和工业的一切旧阶段。它使城市最终战胜了乡村。”[9]
“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10]
可见,马克思认为,从历史走向世界历史有两个基本思想,第一是近代工业化生产力的发展;第二是走向世界市场的普遍交往。我们把它概括为:纵向是生产力发展的连续性;横向是各民族交往的普遍化。
第二,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从人的解放的视角出发,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的地位以及作为世界历史性事业的社会主义不能作为地域性的制度而存在。
对于马克思来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创了世界市场,极大地推动了国际分工和国际交换的发展,从而使民族和国家间的交往逐渐具有了越来越直接、普遍的形式即“世界历史性存在”的形式[11],但这种存在只能是暂时的。因为,“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12]所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世界历史性存在”,不会使人得到彻底解放,它只不过是一种异化形式,“从而为个人生产力的全面的、普遍的发展创造和建立充分的物质条件。”[13]
同样,作为世界历史性事业的社会主义不能作为地域性的制度而存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形成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5至16世纪地理大发现和资本原始积累时期,东西方贸易和工场手工业的迅速发展,以及资本主义最初的殖民地活动,揭开了向世界历史转变的序幕;第二阶段是产业革命和随之而来的自由贸易“黄金时代”,不仅为人类的世界性联系创造出铁路、轮船等交通工具,而且初次造成了“宗主国工业——殖民地农业”的国际分工格局,大大推进了世界历史形成的进程;第三阶段是19世纪后半期第二次技术革命和垄断资本主义的形成,进一步创造出电报、电话等通讯工具,把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卷入了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标志着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的形成。[14]
可见,资本的世界性发展,导致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15]才有世界交往的普遍发展,而社会主义是世界交往普遍发展的产物,它离不开世界普遍交往。作为世界历史性事业的社会主义,只有在世界普遍交往中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