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烈殉国的驸马巩永固

三、壮烈殉国的驸马巩永固

冯梦龙在《甲申纪事第二卷·绅志略》[6]中将经历了甲申之变的朝臣们分门别类,将这些人在改朝换代时的表现和忠诚与背叛的人品严格加以区别分为死难诸臣、刑辱诸臣、从逆诸臣、出狱从贼之逆臣。此外还有一类人,在性质上比较模糊,既谈不上坚持气节,而是以各种方式从战乱的首都逃离藏匿以规避屠杀或者投降的大臣,列为幸免之臣。这样的分类至少说明这位老臣,尽管舔列臣僚末位,而且还是一位退休的编外官员的立场和爱憎分明的性格。后来这样的分类,为清代史家计六奇编写的《明史北略》基本沿用,内容也相差不大,可以认为是参照了冯梦龙的《甲申纪事》。

在死难诸臣中列为首位的是皇家勋戚,如娘家人新乐侯刘文炳、皇亲、惠安伯张庆臻,皇亲、东宫侍卫周镜等,其中对刘文炳和驸马都尉巩永固记载比较详细。

光宗皇帝的姑爷巩永固却死得非常壮烈。光宗皇帝七子仅熹宗和思宗两兄弟存活;九女仅三女存活受封公主为宁德公主、荣昌公主、遂平公主,巩永固是光宗皇帝,最小的女儿乐安公主的驸马。不愧是依附皇家忠实于皇帝的驸马都尉。用当代政治家的话来说:“还是用自己的子弟来得可靠”,至少忠诚度没有问题的。因此,娶皇家公主,食皇家俸禄,保皇家江山,忠皇家事业,死皇家社稷,决定了驸马都尉巩永固的历史归宿,壮烈而悲壮。

巩永固是明熹宗和崇祯皇帝的妹夫,他是光宗皇帝第八女乐安公主的驸马爷。他与公主结婚十几年,两人伉俪情深,对公主既敬又爱。而敬是主要的,这源于他对大明帝国的无比忠诚。巩永固是河北宛平人,身上流淌的是燕赵侠义人士舍身奉主的热血。他其实更像文人,爱读书,好收藏字画,结交的也都是一些有超迈豪爽之气,注重学识素养有节操的文人,时人评价这位皇家姑爷“风流文采,焜耀一时,翰墨词藻,琴道酒德,无不胜人,而虚衷善下,所与游者,咸有才不遇之士人,益多之”。也就是说这位姑爷颇有古代战国四公子的风范,不仅长相俊美,而且文章写得好,且多才多艺,书法词章,弹琴喝酒,无不出类拔萃,驸马器宇开阔,虚怀若谷,谦虚待下,绝无皇家姑爷的架子,与他交游的人,即使那些怀才不遇的有识之士,也能够如坐春风,无不获益良多。驸马能够被皇帝的女儿相中,一定是才貌双全的翩翩美少年。巩永固身材英挺,懂一些国政军事,也擅长骑射。崇祯皇帝出行或骑马打猎时,总是让他在近旁跟随。明末大儒著名烈士子弟黄宗羲追随鲁王监国漂流舟山群岛时,在海外闻听驸马壮烈殉国时,追忆驸马与他的交往时深情地说:“驸马爷相貌如同书生,喜欢结交文人学士。壬午年,和尚达闻讲演佛法,我与姑爷同坐斋堂,相互交流非常默契,由是交往成为朋友。”(见明·黄宗羲《海外恸哭记》)

崇祯十六年二月,李自成大军向北京进发,国家危亡之际,乐安公主病逝。乐安公主,名朱徽媞,生于万历四十年三月,为光宗皇帝第八女,母李庄妃,即光宗宠妃被称为东西两位李选侍世称东李的那一位,崇祯帝四岁丧母,光宗皇帝将他交给西李照顾,天启帝是在十二岁上生母王氏去世也是由西李照顾,两位难兄难弟同时都受到西李的照顾,而西李本身就是当年神宗皇帝宠妃献给光宗朱常洛的美女,有着诸多郑贵妃似的野心,曾经想利用皇长子朱由校达到控制皇帝的目的,制造了明末非常著名的“移宫案”,在诸多东林党大臣的阻止被迫搬出乾清宫。天启帝登位后,将自己的弟弟朱由检交给东李照顾,李选侍晋封为庄妃。东李和刁钻狠毒的西李不同,明史记载庄妃“仁慈寛简,温良贤惠”,庄妃给了朱由检无微不至的照顾“爱护关切,胜过亲生者也”。此外,还以自己简朴、善良的种种品格感染着朱由检,不让他学坏。因此,乐安公主是一位和崇祯皇帝关系十分亲近的妹妹,也有着其母身上诸多良好的品德。

天启时,乐安进长公主。天启七年十二月,下嫁巩永固。公主喜欢着江南吴地的装束,沉静娴雅好交游,是凡遇见在京的吴地士大夫,必然会邀请其女眷到驸马府喝茶,献上水果,宴饮聊天。崇祯对这位皇妹也礼敬有加。公主与思宗感情很深,兄妹经常一起饮酒为乐。可见巩永固驸马与朱徽媞公主,情趣相投,性格相近,两人伉俪情深,琴瑟相谐,且公主也是知书达理,性情温顺,雍容大度的人,毫无悍女妒妇之陋习,对驸马爷而言乐安公主也是一位知书达理宽厚相得的好太太。

崇祯元年,担任巩驸马礼仪教习的陈钟盛说:“臣教习驸马巩永固。驸马黎明即起,在都尉府门外的月台四拜,说:到三月份后,就要上堂、上门、上影壁,行礼怊前,开始视膳于公主前。公主饮食于上,驸马侍立于旁,过此方议成婚。驸马馈赠瓜果饮食,称‘臣’;公主答礼,书‘赐’。这些做法其实是大失夫妻礼仪的事情。男女既然拜堂成婚,则俨然夫妇;安有跪拜数月,称臣视膳,然后成婚的?《会典》载:行四拜于结婚同房之前。明明已经举办了婚礼,以后就不必天天行四拜之礼了。以天子的姑爷在下形同奴才仆役,岂非有辱朝廷尊严?”崇祯帝同意了陈教习的意见,下旨令巩永固择吉日成婚。(见《明史·礼志》)可见这位巩驸马确实有些书呆子气,在没有举行大婚典礼前,竟然在公主面前大肆演习君臣大礼,古板得连皇家礼仪教授也觉得实在太过了,似乎缺少了点夫妻间的随和平易。

明史记载巩永固,字鸿图,顺天府宛平县人,好读书,负才气。崇祯十六年二月,帝召公、侯、伯于德政殿,说:“按照祖制,勋臣驸马入国子监读书,学习武艺,练习弓马。诸勋臣各有子弟。可参加学习否?”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等皆以孩子尚小,不能入学而应对。而巩永固独自上疏,请求到国子监学习,当一个肄业的太学生。皇帝当众表扬了这位姑爷。

太仆寺少卿赵光抃为官清正,秉公办事,喜谈兵,才气雄豪,出语无忌,光明磊落,为大司马杨昌龄所赏识,屡荐举。崇祯十年秋,被派往蓟辽巡察边务,尽得边塞形势和战守机宜,并择要上奏十二条良策。次年,出任密云巡抚,到职不久,便告发密云监军邓希诏奸谋通敌。朝廷召还邓希诏,派太监孙茂霖核查,不料茂霖与希诏向有私交,谎报“查无实据”,光拧反坐罪,充军广东。崇祯十五年边境战事又起,京师多次戒严,形势危急,廷臣力荐光抃。光抃受召,迅即返回家乡,变卖田产,毁家纾难,携白银万两以充军资,授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关、通州、天津诸军务。光汴治军严谨,作战骁勇,临危不惧,指挥若定,时蓟州被围,光汴至命放大将军炮,无人敢应。他便下马亲自燃放;旋将长胡须藏人囊内,率二骑疾驰入城,城上鼓吹大作,大呼“新督莅任”清军望而惊叹,蓟州之围遂解。后清军分兵四出,气势凶猛,光汴援南闯北,“不释鞍甲者七阅月,斩虏首千六百有奇”,然力不从心,河间迤南皆失守。廷臣交相弹劾,崇祯帝令其立功自赎。十六年初夏,在截击清军归路的螺山战役中,明军将领各保实力,互不协同作战,所部被敌军各个击破,八镇兵皆败走。光忭无法挽回败局,仇家攻讦,柄臣索重贿不得,故被夺职候勘,系狱数月,在这个时候唯有驸马都尉巩永固出面仗义执言,上疏救援赵光抃,但是未被崇祯帝采纳,最后老赵和当年熊廷弼一样被含冤屈杀于北京西市。

明代第二个皇帝建文帝系被燕王在靖难之役中击败后不知所踪的,据说是流落到了云贵当了和尚,晚年在景帝时回到北京,被安置在南宫,死后被安葬在距景帝陵不远,石牌题曰:“天下大法师之墓”。驸马都尉巩永固请追谥皇帝称号。崇祯和辅臣说:“建文无墓,何凭追复尊号?”乃止。辅臣们不知道如何应对皇帝的提问。这两件事虽然未成功,但是可以看出姑爷巩永固是一个心中有良知,很有是非观念和正义感的人。清人杨士聪在《玉堂荟记》说“事虽未行,时论韪焉”。士大夫都称赞巩驸马贤明。这两件事均被记录在《明史》中。

乐安公主去世后,崇祯皇帝对驸马巩永固说:“按照规定,公主去世后,金册、冠帽,衣服、器物,凡是带有龙凤图案的,全都要上交给皇家。”巩永固哽咽着说:“既然有规定,微臣遵命。”他回家后,就检点公主的全部遗物。找出了金册(当年下嫁时的册封,相当于皇家颁发的结婚证书)、饰有珠翠的凤冠,织有云霞和凤纹的霞帔,又收检整理了公主的坐榻盆碗等生活器物,因上面都雕饰凤纹。还有公主的用车,四角上有金铜的飞凤,饰有特别花纹和流苏的车盖,红油绢的轿衣,都是皇家的专有标志。另有一些皇帝赏赐的丝帛绸缎,上面有龙凤图案。凡是有公主符号的东西,全都清理出来,交还给皇家。对于巩永固来说,公主的去世,不仅带走了他和公主的共同生活,而且带走了他和公主共同生活的全部证明。交还遗物的时候,巩永固流下眼泪,很难过。他说:“取消遗念制度(就是驸马供奉公主的衣冠器物,以做怀念),祖制没有,是近些年的新规定。我曾经随公主拜谒福清等长公主的祠堂,那里都供奉有公主的金册衣冠,好让活着的人有寄托哀思的地方……”崇祯听了,很伤心,也很同情驸马的遭遇,就准许巩永固拿回公主的结婚证书和结婚礼服,回家供奉。(见清·李天根《爝火录》)巩永固与新乐侯刘文炳、太学生申湛然、布衣黄尼麓相友善。公主于崇祯十六年薨,因李自成大军向京师逼近未及落葬,停柩在驸马府内殿,永固闻大顺军来,预积柴薪在棺材旁。至是,尽取公主生前凤冠及衣裳及自己所爱金鞍,置灵柩之上,四周尽置自己平时喜爱的文玩字画,余财物悉散家人。一老仆人侍侧不去,永固问他为什么?老仆对曰“等待我的主人为朝廷尽节”。永固曰“老人家真乃义仆”,遂命老仆执酒,以一杯北面酬地以报答皇恩,再拜说:“永固以死报陛下。”一杯酬柩前一饮而尽,说“不图今日,马上赴黄泉,与公主殿下相见”。他先行焚烧了自己使用过的弓箭、佩刀、铠甲及武器,砍杀了自己的坐骑乌骓马,将自己与公主的五个子女用黄绳捆绑在大柱子上,对他们说:“你们乃皇帝的外甥,不可玷污于贼手。”于是在乐安公主灵柩前用大字书写“世受国恩,身不可辱”八字,遂纵火焚柩。将这些事处理完毕,驸马巩永固拔刀自刎而死。

《明史本传》记载较为简单:

驸马都尉巩永固,字洪图,宛平人;尚乐安公主。时公主已薨未葬,永固以黄绳缚子女五人系柩旁;曰:“此帝甥也,不可污贼手,”举剑自刎,阖室焚死。[7]

另据《清·李天根·爝火录载魏禧·驸马都尉巩公传》记载:

都尉无子;一女,许配给襄城伯李国桢的儿子李公藩。甲申乱后,同李家一起南逃至金陵,李公藩袭襄城伯,驸马之女封夫人。乙酉(1645年),南京城被清兵攻破,弘光帝朱由崧在湖州被清兵俘获,驸马女随李公子安置在旗下。李公藩死,清军头目固山贝子看驸马之女有几分姿色,欲纳她为妾,命令驸马之女的伯父巩永基劝说她同意。驸马之女怒斥他的伯父说:“过去我的父亲将我托付给伯父,期待京城攻破之日即杀我;伯父既不能做到,今日乃以别人的禽兽行为而玷污我乎吗?”巩永基羞惭而退。固山贝子以强势将她抢劫而去,驸马女大骂道:“我乃先帝之甥女、大明忠臣之女,襄城伯的未亡之人,未去赴死,是因为姑母尚在。今天抢劫我来,我惟有一死。”遂投面断发,固山终不能犯。后选旗女入内宫(一作旗下新寡妇人入内宫),女亦与焉。将入,驸马之女在轿子中用小刀自刺不死,送刑部大狱拟加罪。这时有过去的汉族官员主管此事,驸马之女说:“小妇人服侍自己姑妈而守节操,当得何罪?若弃先故君改节事人,反无罪乎?”汉官惭愧,不敢出声。满官叹曰:“好女子!”将她放回,驸马之女得归,一直服侍姑妈而终其身。按明史本传,巩公无子,一女适李氏;与《明史》“缚子女五人于柩旁自焚”有差异。此种差异是因为胜利者为了掩盖清军入侵江南的统帅固山贝子的抢夺前明故公主和驸马的女儿为妾的兽行,还是因为传说记载不同而造成的差异,已经不可考。

巩永固死后,南都弘光帝赠侯爵谥贞愍都尉。徐世昌在《晚晴簃诗汇·卷八一》中记载:

钱载,字坤一,号萚石,又号瓠尊,秀水人。乾隆壬申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官至礼部侍郎。有《萚石斋集》。

在北京琉璃厂的古玩店中见到小方玉印一方,刻“巩固私印”四字,桥纽,葫芦样玉印一方刻有“帝甥”二字。为桐乡的比部员外郎金云庄所得。这两方印章均为明代驸马都尉巩永固的遗物,有人题诗咏之。有嘉定人赵饮谷得到“乐安长公主”小玉印一方,篆刻极精。在道光、咸丰年间歙县程侍郎得到巩驸马都尉书写的行楷七言楹帖,惊诧为鸿宝,同时名流亦争为之题咏。

乌驳马入承天门,煤山山亭忍复云。

巩府焚先刘府焚,乃独未毁玉篆文。

帝姬去年悲已薨,家无藏甲犹守城。

汇旁黄绳子女系,毋污贼手此帝甥。

两字岂知早刻印,甥兮甥兮国俱殉。

藩封恨不二王曾,巷战嗟难二卿仅。

巩固实惟巩永固,省文缪篆美无度。

人之不亡帝左右,玉之不变神呵护。

一双中有暗泪流,华池丰屋春暂留。

主印乐安应并匣,几时南去在扬州。

集散木庵严侍读已买得巩忠烈公两玉印出观复为歌之:

秦游橐金归岂多,急此巩误他人磨。

昨为言之今已得,激昂使我成悲歌。

我歌直为巩永固,我悲不独巩永固。

茫茫天地忠义人,旧物流传孰如故?

大江月照扬州城,中有乐安玉印明。

明年君归携此行,两印百年犹在京。

问何去去江南程,玉虽有字曾无声。

愿君与购贵主印,后先漂转重合并。

香檀作匣盖刻铭,志趣差同号与名。

夫妇于人本不轻,况其家国关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