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信国非男子的范景文
在殉国的文臣中,列在首位的是大学士范景文。也是当时死节的三十多位文臣中最早自杀的一个。明史记载,范景文,字梦章,北直隶河间府吴桥人。是一位英俊端庄言行举止严谨有风度的人。他饱读诗书品学兼优,堪称文武双全。父亲范永年,曾任南宁知府,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被称为“佛子”。这些优良的家风无疑给范景文今后的成长造成良好的影响,他在少年时期就是有理想有抱负立志报效国家和民众的人。在当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可以说他是一个严格按照儒家学说正道直行品行端方的君子。[18]
1643年三月十七日是崇祯十七年的早春季节,也是崇祯年号行将在中国历史上被彻底被抹去的一年。早春的气候显得特别寒冷,冰霜凝冻着的北京大地,城内却飘荡着浓烈的硝烟火药的气味,城外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此刻,公子哥儿李国帧主持的三大营已经在李自成大军的压力下尽作鸟兽散,防御的大炮已调转炮口对准了外城城墙,驻守外城的太监正在密谋献城,京城很快就可能在内外联手中被攻破。
大明帝国的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范景文眼见大势已去,做好了殉国的准备。然而,作为朝廷重臣,二品大员,在皇帝未撤出京城之前,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尽管浑身无力,他依然在仆人的伺候下,穿上带有云鹤补子的大红朝服,在凌晨天尚未亮之际去朝堂候着赶赴早朝。
他终于听到了早朝的钟声,这钟声仿佛是帝国的丧钟,他仿佛像是踩在棉花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向乾清宫大殿走去,然而大殿空荡荡的未见前方宝座前孓然仿佛鬼影子一般站立着崇祯皇帝和他的心腹太监王承恩两个人,他们的首辅魏藻德和一帮文武大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这位笃行儒教的大臣早在崇祯自杀前已经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在回答崇祯帝召对时,他已经绝食三天,回答皇帝的问话时都显得有气无力的“唯饮泣入告,声不能续”。皇帝沮丧地挥挥手,他只能唯唯而退,也许前些日子皇帝提出南巡,也即南逃去南京坚守东南半壁以图东山再起的决策是对的。然而,就是他坚守着儒学礼教君臣大义的阵地,逼着皇帝留下来充当帝国偶像鼓舞士气,等待勤王援兵,然而,现在援兵鬼影子也见不到,只是皇帝孤独地困守皇宫坐以待毙,皇帝没准内心中依然把他作为“诸臣误朕”的迁怒者,皇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带着太监王承恩退入内殿。准备密召自己的心腹皇亲刘文炳和巩永固来商量南巡对策了。他只能悻悻然地退下。
范景文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当年即授东昌府推官,他在衙门上贴着“不受嘱,不受馈”当地老百姓称他为“不二公”也即是不走后门,不收礼,一切秉公办事。同僚中的正直之士以他勤政廉政为榜样撰成一联,上联是“不受嘱,不受馈,心底无私可放手”,下联是“勤为国,勤为民,衙前有鼓便知情”。凡冤假错案在他任上多获平反,百姓的饥馑得到抚恤。他居官公正廉洁,不谋私利,说情送礼的没有敢登他门的。由于政绩突出,不久升任吏部稽勋主事,文选员外郎。天启五年拔擢文选司郎中。当然他还可以进步,因为他和当时掌权的魏忠贤、魏广微是老乡,但是被称为阉党的魏忠贤一伙他压根儿从心底就看不起,从来不登他们的门去走门子,对于那些党同伐异空谈误国的东林党人他也绝不依附,他特立独行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办实事。他常常说:“天地人才,当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当为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当与天下万世共之。”也就是说,他是真正“一心为公”的国士,是君子型的帝国卫道士。他这句名言在当时被广泛传播。但是在那个魏忠贤专政、党争激烈、朝政混乱年代,容不得有个性的君子型官员存在,所以在朝中他很孤立,有些曲高和寡,视事未及满月,就称病而去,回老家去著书立说,观其一生他在官场三起三落,真正做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有《战守全书》十八卷和《大臣谱》两卷传世。
崇祯初年,皇帝立志更新朝政,他被推荐召用为太常寺少卿,已经是主管祭祀的高官。崇祯二年(1629年)七月,老范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河南。这时号称后金的皇太极率兵马入塞,围攻北京,施反间计,蓟辽总督兼任国防部长的袁崇焕被害,京师实行戒严。范景文率河南八千兵马勤王,军饷全部自筹。大军抵达涿州,四方所聚集的援兵多抢掠盗窃,军纪败坏,独河南军秋毫无犯。崇祯三年三月,但任兵部左侍郎,在通州练兵。兵员全部是新召募的,老范综合治理有法,军队特别精壮。通州设镇屯兵从老范开始,老范请示上级批准实行一条鞭法,徭役归官府,当地老百姓稍微援助些军费,军民双方实行公平买卖,不立官价。这些善举受到崇祯帝通令表彰,成为各镇屯兵养兵参照执行的典型案例推广。
崇祯七年(1634年)冬,范景文起用为南京右都御史。不多久,拜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屡遣兵戍池河、浦口,援庐州,扼滁阳,有警辄发,皆节制精明。崇祯十一年(1638)冬,清兵入塞,卢象升战死,京师戒严,遣兵入卫。首辅杨嗣昌夺情辅政,不按照祖制回乡丁忧守孝。明代以忠孝立国,杨的“夺情”遭到朝中大臣的批评,那些力争的官员,多被贬谪。恪守儒学教义的范景文倡议并且署名上疏营救。崇祯帝很不高兴,指责老范为首谋,应该作自我批评,老范坚持自己没错,为上疏同事辩护。皇帝益加愤怒,老范被削籍为民。
崇祯十五年(1642年)秋,官场起落浮沉的范景文再次被举荐召拜为刑部尚书,未上任,改任工部尚书。崇祯十七年二月,被以本官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也就是老范在国家多事之秋担任帝国副国级领导了。不多久,李自成破宣府,烽火逼京师。有人请思宗皇帝南幸者,命集议阁中。范景文却坚持要崇祯留守京城:“固结人心,坚守待援而已,此外非臣所知。”这位儒学重臣站在道德制高点固执己见,对于皇帝本人的生死存亡他是管不了的,他要皇帝坚守的是道义的尊严和帝国偶像的不倒,尽管帝国江山已经摇摇欲坠,偶像的旗帜还得在光秃秃旗杆上飘摇以巩固士气和人心,使得崇祯帝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困守孤城秉持对于帝国的忠义,坐以待毙,最终殉国。
三月十九日,北京城沦陷,范景文赋绝命诗“翠华迷草露,淮水涨烟澌。故国千年恨,忠魂绕玉墀。”“谁言信国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他在家中拖着奄奄一息的孱弱身躯向着皇帝居住的紫禁城宫阙方向四拜,面向帝国做最后的告别,随后他在刚刚死去不久因战乱不及落葬的妻子陆氏灵柩前痛哭拜别,君臣夫妇礼节行完,他上吊自杀身亡。冯梦龙称赞他为“时阁臣济济死者,惟景文一人”。[19]
明史本传记载,已经饿了五天的范景文还像往常一样去紫禁城赶早朝,当他赶到宫门口时,太监对他说:“圣驾已经南巡去矣。”宫人不知崇祯已经自缢于煤山。他准备去朝房,但大顺军已经堵塞了道路。随从请他换下官服穿上百姓的衣服返还官邸,老范正色道:“圣驾南巡能够归来吗?”就在大道旁的双塔寺古巷内留下遗疏,大书曰:“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赴古井死。笔者以为这在逻辑上不合理,既然已经绝食五天,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赶赴早朝,怎能书写那些慷慨激昂的青史留名之豪言壮语?[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