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战争的残酷
战争是政治集团、部落、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斗争的最高表现形式,是解决纠纷的最暴力的手段。人类出现以来,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它伴随社会的革命,带来新的格局。但无论战争最终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可能做出怎样的贡献,由于战争的残酷性、毁灭性和持久性,从身处战争环境下的老百姓来说,战争都是恐怖的、凶恶的,是灭顶之灾。
对战争的表现,从20世纪山东海洋文学的实际创作情况出发,可以分出两种视点:一种直接将笔墨对准军队、战斗等正面战场的相关内容,叙述战斗的过程,描写敌对双方斗智斗勇、你死我活的残酷场面,塑造战斗英雄或反面人物形象,呈现出悲壮、崇高的审美格调。这类作品以峻青的《海啸》、曲波的《桥隆飙》、赛时礼的《陆军海战队》为代表。
这三部小说表现的都是抗日战争时期我党军民与国民党、日寇顽强斗争、英勇作战的故事。从矛盾设置来说,都有多方力量的交织错乱,展开了复杂的社会矛盾。从场面描写来说,都不回避正面冲突的险恶乃至血腥,描写了战争的残忍。虽说作品的结尾都以我方的最终胜利表现出人民必胜的真理,作品也始终洋溢着一种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具有悲壮、崇高之美,但这些鼓舞人心的力量是以苦难为根基造就的辉煌。我们以《海啸》为例。
《海啸》写的是40年代初发生在山东昌潍地区的战斗故事。这年秋天,昌潍抗日根据地迎来了金秋大丰收,军民正抓紧时间抢收,但就在这紧要关头,罕见的大海啸爆发了!霎时间洪水肆虐,大片庄稼被淹没,根据地军民直面饥饿威胁。趁此天灾,日本第五混成旅团和国民党鲁苏战区十五旅联合对根据地发动军事大扫荡与经济大封锁。围绕着粮站站长宫明山等人运送上级党组织筹集的两百万斤粮食,战斗如弦上箭,一触即发。战斗从各条战线展开。大的方面,我军民始终要迎击日寇、国民党的地面攻击、海上封锁以及空中轰炸。当运粮船进入桃花岛之后,我军又增加了新的斗争对象,即海匪赵天京等人,以及重庆派来的特派员沈方。小的方面,有奸商申天锡的破坏与郭玉文的叛变等意料之外的险情。情节一直是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矛盾冲突中曲折挺进。尤其是战斗场面的直接描写,生灵活现地展示了战争的破坏力,刺激着读者的神经,如下面几段:
日本鬼子的冲锋队伍像波涛似的一浪跟着一浪,不断地向大堤上猛冲。
在猛烈的炮击和轰炸的时候,大老姜身上受了好几处伤,昏迷了过去,身子也被炸弹掀起的泥土埋住了。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炮击停止了,战场上一片寂静。他从被埋的土中钻了出来,抖掉了身上的泥土,睁开眼睛,向大堤外面望去。透过烟雾,他看见鬼子,在火红的晚霞影中,潮水似的向河滩上冲来。
他咬着嘴唇,擦干净机枪上的泥土,从蓬蒿从中,用机枪瞄准了走在最前面的一排敌人,等到他们走到了有效射程之内,就狠狠地扣动扳机,来了一个扫射。枪口来回晃动着,喷吐着火焰,那红红的火焰,在他那钢铁般的脸上霍霍地闪烁着。他的脸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敌人的冲锋一次又一次地被打退了。光秃秃的沙滩上,到处都市满了黑乎乎的尸体。市川挥动着军刀,指挥着他的队伍,把那些尸体堆起来当作掩体,架上机枪,向大老姜隐蔽的地方猛烈地射击。与此同时,在前方的沙滩上,升起了一股乳白色的烟雾。这烟雾由北向南拉成了一条线,像堵墙似的挡住了视线。……
他身上的几处伤都在流血,血顺着裤腿流到了鞋窝里,把鞋都湿透了,每跑一步,就在大堤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22]
在这几部小说中,作家虽然也表现个体所遭受的苦难与艰险,但更突出的是一地军民共同所面对的外敌与内奸的侵略与破坏,写出了整个胶东地区或胶东某地所遭受的战争苦难,折射出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中国苦难。
另外,峻青的散文《记威海》《故乡杂忆》《海滨仲夏夜》涉及甲午海战以来直至解放战争中胶东人民的苦难与反抗,赞美胶东人民几百年以来在一次次战火的洗礼中所铸造的钢筋铁骨,都以生动的笔墨与沉痛的感情表现了群体性的政治苦难。这是《故乡杂忆》中的一段:
当国民党反动派悍然撕毁了停战协定的时候,当蒋介石委命薛岳坐镇徐州指挥着号称百万装备精良的机械化匪军大举进攻山东解放区的时候,当美制飞机夜以继日地在鲁中、胶东上空投掷着炸弹的时候,当乘着美国军舰的海盗们在黄海、渤海的老洋里向着岸上的村庄放射远射程大炮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无数和平的村庄被化为灰烬,无数劳动人民,惨遭杀戮,从峻峭的沂蒙山区,到辽阔的昌滩平原,从渤海之滨到黄河两岸,哪一个角落里,没有落过美国炮弹的弹片?哪一寸土地上,没有流过善良人民的鲜血?于今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胶东人,哪一个不记得一九四七年胶东半岛上的那一场空前的浩劫?由范汉杰指挥的二十多万匪军,和那些在人民清算斗争中逃跑出去的现在又打着“难民还乡团”的大旗,卷土重来,妄图复辟的地主恶霸、汉奸特务们,在这片面积不大的胶东半岛上,造成了多大的灾难?仅仅二十万人口的昌南县,就有三、四万人死在还乡团的屠刀之下。那时候,潍河两岸,到处都埋着死人,在发大水的日子里,这些缺头少腿的尸体,就顺着滚滚的浊浪,冲进了北方的大海里。在一次路过潍河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顺水漂下了十三具尸体,其中有两个还是不满三周岁的小孩子呢。在那些血腥的日子里,潍河两岸上的狗,吃死尸都吃红了眼,见了生人就龇牙咧嘴。[23]
首先我们应明确,这不是小说中的情节,可以依据现实进行虚构,以求得更鲜明地艺术真实。这是散文,所写的是作家亲眼看到的尸横遍野的杀戮惨象,是真实的历史所烙印下的鲜红的血迹,都根源于为少数大资本家、大地主利益效忠的政治集团的疯狂战争。正如托尔斯泰所说:“战争的形象,是流血、痛苦和死亡……”,战争如同打开地狱之门,在血肉横飞中呈现出魔鬼政治的嗜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