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德的寄寓

二、道德的寄寓

20世纪山东海洋文学儿童题材作品的功利美学,更深远地寄寓在伦理道德的向度上。在人类确立自己的属性时,伦理世界是根基是家园,道德精神是方向是旗帜。中华民族更是有着超常的伦理道德诉求。孟子言:“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孟子·滕文公上》)而在孔孟之乡的山东:

齐鲁文化精神在正统化、普及化的过程中,它的区域色彩日益淡薄,齐鲁文化的精神不再为齐鲁大地所独有,但是,新时期山东文学浓重的道德理性主义精神却又成为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区域文化精神。[5]

将道德理性主义精神投注在“人之初”的儿童题材中,似乎天然地带有从源头处清淤疏浚、开通河道的返本之意。王润滋的《卖蟹》《海祭》、张炜的《一潭清水》《童眸》皆有此种意味。

《卖蟹》中的小姑娘家庭经济窘迫,常常和爹爹出远海捕鱼网蟹,受累受饿,但得知“旱烟袋”为病危的老伴买蟹时,就机智地“骗”回“过滤嘴”手中的蟹,卖给“旱烟袋”,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钱。小姑娘只有十五六岁,她心地善良、慷慨助人、重义轻利的人格美中多着一层涉世未深的单纯与天真,犹如她那蓄满露水的大而亮的眼睛,透着清纯的光亮。这光亮犹如启明星,照耀着整个夜空。《海祭》中的小黑孩是个流浪儿,他无家可归,只好留宿在海边小城阮老七家里。阮老七是当地渔霸,富得流油,但贪得无厌,逼小黑孩每天为他打鱼。小黑孩腿勤脚快,常常为阮家湾人跑腿买东买西,还常常送大家活鱼鲜虾,但阮家湾没人真心爱护他。一夜大风雨,出海的阮老七和小黑孩再也没有回来。一位老人说,阮老七遭报应了,而小黑孩是神孩儿,神孩儿怎么会死!《卖蟹》《海祭》都用对比之法,以部分成年人的自私贪婪、麻木不仁烘托、挺举儿童的无私慷慨、善良多情。在此种艺术创造中,作家对人情淡薄、为富不仁痛心疾首,对仁爱善良、助人为乐欣悦赞赏,其中所包藏的向善倾向与道德导向鲜明显豁。

张炜《一潭清水》《童眸》的审美格调则是隐幽秀丽的,但作家在伦理道德方面的忧思与引导同样是明确而坚定的。王蒙是这样提炼《一潭清水》的主旨的:“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人与人的关系里的那一潭清水,那是友情的清水,纯朴的理想的清水,是滋润和净化人的灵魂的清水”。[6]这一分析是得当的,《一潭清水》确实以“清水”的意象来倡导人际关系的去功利化。而《童眸》的主旨,用主人公沈小荒的这句话来概括是恰当的——“童年的朋友是什么?是田野,是树林和小河,是质朴和忠诚!”[7]灌注真情,净化灵魂,坚守单纯、质朴和忠诚,无疑是我们在塑造自我、处理人与人关系时应当遵守的道德共识。这些内心的道德律在王润滋的作品中由少年作完美言说,而在张炜的这两篇小说中,则由老少相隔的两代作任由心性的自由挥洒。

取其同,两位作家都选择了十几岁的孩子为人伦和谐、道德美善泼洒甘露,其中定有普遍性的情感记忆与理性认知。幼年是每位作家必经的生命历程,儿童亦是多数作家所熟悉的现实存在。因此,这种艺术选择应是生活所赐,是生活中实存的天真清纯的儿童为作家提供了文学蓝本,也是作家本人对自我童年心性的回忆与重塑,同时也是对“人之初,性本善”理念的形象演示。张炜曾在散文《最美的肖像》中赞道:“童年的美是初生的美,纯洁的美,美如一张白纸,一滴新露,黎明的第一道云霞。”[8]既然童年如此美丽,以美善为职责的作家自然会开拓童年之旅。对个体生命而言,这旅行探索的是我们的精神起源,是“绝假纯真”(李贽语),是“出肺肝相示”(丰子恺语),是“普遍的爱”“普遍的同情”(孔德语),是真善美天然交融的胜境。这不啻为一场精神还乡。这回返,还可能是人类共同探望来处的激情与想象。美国心理学之父斯坦利·霍尔把达尔文的“进化论”引入心理学领域,并扩展为心理学的复演说。该学说认为,个体的发展只不过是人类种族进化的复演过程。它启发我们在个体成长和人类历史之间形成勾连,在对比映照中看清彼此。那么,文学对儿童、童年的深情回眸与道德寄托就超越了特定的时空,而具有了更深远广大的人类感与历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