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创新扩散理论
地方政府的创新扩散研究肇始于沃克尔（Jack Walker）在1969年发表的文章《美国各州的创新扩散》。在这篇开山之作中，沃克尔将政策创新（policy innovation）定义为一个政府首次采纳的政策或项目，无论这个政策或项目已出现多久，也无论其他政府是否已经采纳它[6]。在对地方政府创新扩散的早期研究中，学者们一般采用罗杰斯（Everett Rogers）对扩散的定义，即一项创新传播的过程就是扩散，它包括一种新思想随着时间在社会系统中的交流[7]。但是今天来看，在最一般的意义上，政策扩散（policy diffusion）可以被定义为一个政府的政策选择被其他政府的选择所影响[8]。某地方政府A的一项政策创新被扩散到地方政府B的过程，也就是地方政府B采纳了一项政策创新的过程，因而政策创新和政策扩散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站在不同角度对同一个政府过程的观察[9]。
政府对创新的采纳主要由它的内部因素和外部传播机制所决定[10]。内部因素是指某一辖区的社会、经济与政治特征，具体则涉及人口结构、居民收入水平、产业结构和官员选举制度等[11]。外部扩散机制包括两类经常被提及的创新扩散机制：纵向与横向机制。纵向机制通常包括：来自更高级政府（自上而下）的强制指令（mandate）[12]以及自下而上的联邦主义扩散效应[13]。横向机制一般包括模仿、学习和竞争。其中后二者得到的讨论最为充分，因为相互学习和经济竞争是横向扩散最常见的原因[14]。但是，不同的创新扩散机制往往会相互重叠[15]。
一些学者已经开始针对中国地方政策实践与实验开展研究。例如，韩博天（Sebastian Heilmann）将中国的政策实验概括为三种形式：（1）实验性规制（临时性条例）；（2）“试点”（在特定政策领域中开展的典型示范和试点工程）；（3）“实验区”（拥有广泛自主权的地方辖区），并将中国政策试验解释为中国经济奇迹的原因。[16]王绍光辨析了“政策实践”与“政策实验”这两个概念。前者是指一些地方政府在上级政府既定政策目标下自发寻找政策工具的过程，后者是指中央通过控制性实验来发现有效的政策工具的过程。[17]这些地方政策创新过程可以被概括为中国执政者通过学习来适应复杂环境变化的能力。[18]
关于中国具体政策的创新扩散的实证研究也不断增多。例如，有许多学者对“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的申报案例或获奖案例进行比较分析，考察中国地方政府创新的动力、内容、特征，以及创新机构的不同层级等[19]。同时，近年来也有中国学者开始运用经典的事件史计量模型，针对诸如中国电子政务[20]、政府微博[21]、效能建设[22]、公私伙伴关系[23]等中国不同政策领域的创新扩散问题开展全国范围的实证研究工作。上述研究积累增进了我们对中国体制下政策创新扩散机理的认识，但同时也留下诸多尚未解决的问题。例如，中国和西方国家的政策创新扩散过程究竟有何不同？这些不同之处源于中国哪些特殊的制度安排？这些制度安排的微观特征如何影响中国地方政府的创新扩散过程？为解决上述问题，本文希望通过对中国特殊制度背景进行更为细致的分析，深入探讨中国地方政府创新扩散的特殊机理，并运用两种计量分析模型考察实证分析结果的稳健性。
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地方政府政策创新过程有着明显的不同。表面上看，西方（以美国为例）的政策创新多是先由某个地方议会正式立法，以开展小规模的探索性试点工程，之后由其他政府自愿效仿或学习。在中国，地方政策创新往往需要中央政府的认可和支持，它的成败会影响中央政府在全国对该政策进行推广的意愿。深层原因根植于中国的政治制度与美国的联邦民主体制的巨大差异。与美国的联邦（涉及央地分权制度）民主制（涉及选官制度）相对应的是，中国政治制度有着特定的府际关系与干部制度。中国这两方面相对于西方国家所不同的制度安排，深刻影响着中国的地方政府创新扩散过程。因而，来自西方国家的相关理论在中国也存在着适用性上的挑战。
已有不少学者提出府际关系（包括纵向的中央与地方政府关系和横向的地方政府之间关系）对中国政策创新与扩散具有重要影响。马亮将政府之间的关系分为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学习和竞争四个方面，并从这四个方面探讨府际关系对政府创新扩散的影响[24]。周望则提出，中国政府间纵向关系影响着地方政策试验的“吸纳—辐射”过程[25]。然而，学者们不应仅仅满足于府际关系对政策创新扩散影响的概念化描述，而更应该通过实证资料来系统地证实或证伪相关假设。
干部制度是中国政府用来选拔、任命、调动和撤免官员的一系列制度安排的总称[26]。在现有文献中，研究中国干部制度的一个重要角度是地方官员的晋升激励。所谓晋升激励，是指在中国政府的人事制度中，官员需要通过政绩来表明自身的能力，从而获得晋升。自从周黎安提出中国地方政府中存在官员“晋升锦标赛”的激励体制[27]，国内外许多学者分析了官员晋升的决定因素以及晋升所造成的对经济绩效的影响[28]。但是，有关中国干部制度对地方政府创新与扩散影响的研究目前还很少。为此，本文将借助行政审批制度的实证资料，分析中国干部制度对地方政府的创新扩散过程产生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