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的繁华中,一群神坚实地站立着,他们在百姓的心中很重,只有从大自然采来大石才能完成对这群神的叙述。他们表情或威严或端庄或诙谐,历史的厚土上长着的面孔如同粗粝,弥漫着荒诞。史前社会的美学精神撞击日愈精细化的现代人心理:他们的名字和身份都很陌生,像从很远的地方,远到我们毫不知晓的一个国度,那里民风淳朴,信仰单纯,处世天真、烂漫。人们仿佛在虚幻的时间通道里与诸神相见,想起上古时代的懵懂,想起那些星辰下生生不息的一群人。有神同行的族群无疑是幸福的,人间有鬼,而神们是魑魅的天敌,他们的眼睛容不得哪怕是沙子一样小的鬼。神的集结,对于杂乱的浮华世界,颇具象征意味,神祇的结局是石刻的塑像,石不烂,这群口音古老的神就永远在地静气正的人间。人神之间有持久的默契,总是站在一起,共愤。再多的神都是人造的,神权是人赋予的,脆弱的人生需要靠山,迷茫的生命需要某种方式指点。神消受人间的香火,护佑苍生,积攒我们的底气。在瘦雨绵长的傩园,我沿着层层叠叠的阶梯往上走,怀揣着好奇、敬畏与虔诚。人类一直在寻找神的路途上,因为人生有着太沉重的痛楚,在寻找神的过程中,也在寻找曾经的自己,汉民族的性格不断被更改,我们差点忘记了最初的风骨。傩神代表着一次唤醒,激活了散落在文化版图上零星的记忆,傲慢的偏见曾让它像累赘被丢弃在历史的角落,被视为装神弄鬼的陋俗糟粕残喘于边鄙之地,所幸,岁月并没有离弃。在浩大的挽救中弥合断裂的传统,他们再次携带良善的悲怀莅临人间,清澈的神性导入被龌龊、污浊干预的生命,渺小的身体重新进入广袤的神的领域,幽暗冰冷的时刻,获得一种神性的照亮。禳灾驱鬼的熠熠大神传递着远古的信息,这是历史课本无法查阅的名字,却是深扎于我们文化土壤的英雄,在苍凉的文化故道上,他们雄阔地站立着。是的,他们本就应该顶天立地地站着,或许神龛太小,或许神就想和凡人栖息在一起,或许这群与我们最亲近的神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神。我们都是神的孩子,拥有神的血统,对神的崇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种族的基因一直诡异地暗示我们在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里寻找可能的前世以及前世的前世,这条线索里连着我们的来处和最早的祖先。我的血脉也滚动着“傩、傩……”的雄浑低音,这叫唤穿过一道道轮回的防线,穿越太多的生死,成为颠沛流离间挣扎出来的声音。我整个身体被这个反抗声音过滤,它摆脱魔鬼的跳跃,摆脱梦魇、恶念、疾病和纷乱、低级、狼藉的内心,渐渐像婴儿在传感中被呵护。我们的灵魂深处都有一个广场,一群粗野的汉子于蛮烟瘴雨中玩着他们的游戏,他们玩得很率性,很专心,用写意的肢体叙述蒙昧稚拙的时光,这是放浪形骸的撒欢,原乡魔幻主义的假面舞会。在一片喧嚣中卑微的人获取神的辅助,每个人都血气旺盛,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肉身,每个人都被一股执着的力量牵引,人神同在,以高蹈的姿势戍卫在人鬼的边界上。伟大的时间才是那把刻刀,神的意义一点点地深刻雕划,它不在虚无缥缈中浮躁地飞行,它就在可触摸的眼前,就是我们的意念和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