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虫在她的房间，读着过去没有读完的小说。这段时间，她读的是她最爱的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这么厚的书，正好可以稀释她的悲伤和无措。我在我的卧室里，浏览着电脑网页。我们貌似互不干涉，可我们心照不宣。

今天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是检验虫估分的精准度的时刻，是宣判，是一锤定音，是今年所有的高考家庭屏住呼吸的一刻。

妻上班去了。我向单位请了半天的假。我陪着虫。我守在电脑前，等待着成绩。

规定的时间还没到。可我一次次地把虫的准考证号输入指定的网址，一次次刷新网页。

终于在九点多钟，网页显示了虫的分数信息。六百四十八分。名列全省八百四十二名。

这不是虫最好的水平，但也不是虫估计的那样糟糕。她并没有考砸。她的综合卷的确没考好，但语文和英语得了高分，部分弥补了综合卷的亏空。

是老家天玉山的菩萨显了灵，是今年大年初一父母买的鞭炮炸出了效果，是高考那天妻穿的旗袍、老师们的红色T 恤发挥了作用，是虫一年来近乎苛刻的自制、超乎寻常的辛苦有了回报。

我试了试我的嗓音，努力找到那个正常的音域。我努力让自己声音的节奏变得平缓。然后我用那精心调试出来的声音叫着虫。我感到我的心跳得厉害，眼看就要从我的胸腔里跳出来。可我不想我的声音听起来太异常。我不想吓着她。

她来到了我的卧室。我告诉她说分数出来了，她考了六百四十八分，她并没有考砸。她故作镇定，凑近了电脑。她看到了她的名字，准考证号，分数，全省排名。毫无疑问，是她的估分错得太离谱了。

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声。那是虫的尖叫。她的内心积压了太多的委屈、焦虑、担心、无措，此刻唯有尖叫才能释放。

我听到了我的嚎叫。那是动物一般的嚎叫。那种嚎叫，几乎盖过了虫的尖叫，它既不顾一切又如释重负，它锋利如刀又炙热如火。此刻我才知道，我的内心，也积压了那么多的委屈、担心和无措。我控制不住的嚎叫让我意识到，在整个事件当中，我也是一个受损之人。

我的泪水忍不住了。我和虫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仿佛两个受难得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