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HK 校园内的植物无比丰茂,仿佛森林,可校舍显得老迈陈旧,看得出都是二十世纪的建筑。我去过许多近年扩张建起的大学,校门气派、张扬,里面的建筑现代崭新,花草树木遍布如园林。HK 明显没有那些新贵那样的奢华与铺张,然而它是国内综合排名前二十的大学。也许它并不屑于用崭新的教学楼、园林一般的花草来表达它的实力。它是穿旧中山装却德高望重的学者,是老牌的绅士,是在南方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

它接纳了虫。虫将在它的怀抱中成长。

选择大学的过程同样艰难。虫的兴趣在于生物,中学时她就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完三十多本生物学的相关课程,并参加了全省的生物竞赛,获得了二等奖。但生物是屠龙之术,据说全球只有5%的生物专业学生可以找到就业岗位。她转而去了解建筑设计。建筑需要想象力,需要绘画能力,需要人文素质。虫自小爱绘画,爱文学、爱艺术、爱文化,说不定能读进去。可理想的建筑专业在同济大学,她的分数够不上,只好作罢。最后,她选择了临床医学。那是与生物离得最近的、应用广泛的专业。这样,她来到HK——HK 的医学院,是我的医生朋友们集体认同的培养优秀医生的摇篮。

报名的前一晚,虫收拾行李。我看到她带了长笛和小说——马尔克斯的《族长的秋天》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是不错的行李。是的,不管在哪里,不管学习何种专业、从事何种工作,音乐和文学,永远是让梦想得到呵护乃至不断繁殖的元素。

我和妻来到了虫的新宿舍。经过了一个暑假的搁置,整个宿舍一片脏乱。我和妻打来水,细细地擦洗床位和桌椅。我们想把上届学生留下的痕迹擦洗干净,让虫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给虫铺好了床,交代虫要多吃水果,要抽出时间锻炼身体,要与同学友好相处,要多参加大学主办的各种活动,出门要注意安全,不可晚归。不可有不良嗜好,不可心生恶念,纵容恶行……

我和妻走出了校舍。我忽然涌起了一阵感伤。是的,虫几乎从没有离开过我们。现在,她要一个人生活。我们的家将分成两半。一半是在外省的她,一半是在南昌的我和妻。之后的我们,会怀着怎样的牵挂和惦念?

我们是一直搀着她的。现在,手松了。以后的路,她要自己走。她从小到大都无比顺利。未来,她有了挫折,是依然无措、哭泣,还是会越来越坚韧、坚强?

HK 远了。我和妻握着手,相顾无言,听凭马达声响个不停,道路在出租车的轮下卷起。

发表于《北京文学》2018 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