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不剖?你们商量好,要快。”女医生扫了我一眼,尽管一脸不悦,但她已经没时间继续训斥我们。我的建议是马上剖,流血太多,产妇和胎儿都极度危险。“叫你们静卧,你们偏要走动,还上下楼,搞成这样,出了事你们自己负责。”女医生还是没忍住。我走进待产室,掀开隔帘,看见希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几缕头发贴在她脸上。床下是希脱下的衣物,被血浸透的衣物一片殷红。旁边的仪器在测胎动,声音像闷鼓,又像呼呼风声。

刚才我们从家里回到病房,希说要上卫生间。我放好坐便器,扶她坐好,关上卫生间的门出来,听见希在里面一声呼喊,我拉开门,看见卫生间里一片血光。这是大出血?我不知道。但我能想象,血如何倾泻而下。一片血光里,希浑身软下去。

一个月前的保胎,她的孕情其实已经大为好转,没再流血,羊水恢复正常,胎位没问题,胎盘上升了一点,尽管只是一点,医生说,乐观一点,不排除顺产的可能。我们松了一口气,想只要能撑到足月,必要时就把孩子生下来。

我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一星期前,希再次流血,我们立刻住进医院,还是保胎,止血,打针,催肺泡成熟。医生说希必须静卧,不要轻易走动。正是九月初,天气炎热,医院里晚上蚊子成群,风扇对着吹,又怕着凉。这是产科病房,孕妇的呻吟叫喊和婴儿的啼哭此起彼伏。希住到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法入睡。她终于熬不住,提出回家。医生说保胎离开病房,太危险,但希坚持回家。之后希白天输液保胎,晚上回家,一连几天没事。直到这一天,血从她身体里喷涌而出。

剖不剖?我问希。希抬眼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她意思,胎儿没足月,生下来危险。可她要孩子,哪怕不要命。自从确诊胎盘前置,几个月以来,让我深夜从梦中突然惊醒坐起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时刻?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剖。我终于决定。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姐,告诉她希要生了,让她立刻过来。胎儿没足月,生下来就得进保温箱,我忙不过来。女医生和护士进来,把希推出待产室。

产房在住院部四楼。医生从窗口递出风险告知,我拿起笔签下名字。我没看内容,看了又怎样?希被推进产房,大门重新关闭。我和姐在产房外等候。我知道,希会先被麻醉,失去痛觉,然后在腹部剖上一刀,取出孩子,缝合,留下一道疤痕。我还知道,四楼上去是五楼,五楼是重症监护室。一年前的夜里,大哥在那里死去。我说过,在这里,生和死是一件事情的两面。

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产房的铁门拉开,护士推着婴儿车出来。是个男孩,护士高声说。我迎上去,看见婴儿车里是一团皱缩的皮。他在啼哭,手脚乱动。他的哭声响亮,像受够了委屈,终于可以哭出声来。大人呢?我问护士。大人没问题,等下就出来,护士说。

姐留在产房外面,我把儿子送到新生儿科。医生提起儿子的脚,称重,量身高,做标记,放进保温箱。我回到产房门口,产房里没有声音,没有医生匆忙进出,没有仪器发出的尖锐的嘀嘀声。我不着急,我坐下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