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今夏的一天,我又去了江边。
首先,我来到当年的龙开河河口。总归是隔膜了,已看不出湓浦口的原貌,很难联想白居易送客的情景。龙开河被处理成一条下水道,向长江源源不断地排放着还算干净的水。江风从堤坝上那片高大的杨树林间迂回穿行,带来梅雨残留的湿气;油绿的叶片沙沙作响,似乎在集体忆旧。
随后,我从繁忙的沿江路,向东来到锁江楼边。
长江大桥赫然在望。一艘艘货船从同一座桥拱下缓缓行进:有的昂然高蹈而来;有的谦然沉潜而至;有的则是从容淡定而行。像赴宴似的,船头堆拥着围脖似的白色浪沫,船尾则压出一条光洁如镜的“辙印”。持续低沉而又单一的引擎声,振动着水波,水珠弹跳不止。河道显得专注和静穆,让人失去真实感。
恍然回过神来,我看到的还是同一个画面——几艘船保持相同间距蜗行。这跟公路的瞬息万变相比,判然有别。是船舶让时间慢下来,慢到让人相信世界的相对稳定性,而非难以把握的绝对变化,让人容易发生错觉,好像船不仅是朝着上游驶去,也是朝着往昔驶去。
回头看看江边的锁江塔依旧巍然耸立;两头铁牛傲然雄踞,一切如旧。你触摸到了一种笃实的质感,似乎还能多少赢回一点点存在感。
面对时间,会想到河流;面对河流,又会想到时间,似乎二者可以相互置换。我们总是希望从中找到一些联系。
太阳很烈,我走进铁牛基座的阴影里。江风习习,畅然快意。我不由得抬头看看近处和相隔不远的两头水牛,竟有所发现:居然是一公一母。相传大禹治水时,曾用铁牛镇水,理应是一牝一牡,阴阳相生,“一阴一阳谓之道”嘛。
九江四面环水,有“排地”之说,意谓常遭水患。为锁江流,明万历年间,九江郡守吴秀采纳阴阳家之言,建造了锁江楼及塔,楼旁铸有四只铁牛。历十八年方建成。孰料四年后的一次强震,震得锁江楼及塔前的两只铁牛相继坠水,杳无音讯。
锁江楼塔,屡建屡废,屡废屡建,然则,江流果真锁住了吗?非但未锁住,而且所剩的两尊铁牛不久也追随其同伴而去。
1986 年,按原貌进行修复。此时锁江楼塔徒具其象征意义,仅成为浔阳古城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