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运有扩音器,那最可能出现的地方,一个是医院,另一个就是监狱吧。医院是病痛引发人哲思,所以有了史铁生关于生和死的一系列深度逼问与追索。而监狱,是把一个人所有身外之物拿走,并把他推进一道深渊。

据说《等待戈多》在美国一所监狱上映的时候,引起了服刑人员龙卷风似的反响。剧中渺无人迹的荒野,孤零零的枯树,戈戈和狄狄语无伦次的对话,日复一日循环往复又毫无期望地等待,得到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高度共鸣。贝克特制造了一种从形式到内容,从语言动作表情到情绪乃至灵魂的虚无、荒诞和悲凉感,与他们的遭遇深深契合。

在这样一种心境的深渊中,名和利自不用说,面对来自整个社会的舆论压力,两手空空时,人情冷暖便会一夜尝遍。左边是奴役,右边是等死,前方是虚妄,后方是罪恶,乃至对作恶心态的习以为常、寸步难移,所有的等待可不就像贝克特笔下的那两个流浪汉一样徒劳?

但自由总是相对的。作为民警的我们何尝不是禁锢重重?作为服刑人员的他们何曾彻底丧失过自由。印象很深的是,有一个傍晚,我带着一群孩子在监狱大门外的空地上玩“老狼老狼几点钟”的游戏,孩子们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几乎同时,墙内响起一阵整齐的踏步和嘹亮的歌声。那一刻,我抬头看见月光高悬,清寂不语。我忽然想,在所有宏大叙事、神秘猜测和人们暧昧的言语背面,无处不在的栅栏内部,他们终归要把日子过回日常。没错,月光同样照耀在这里。

清风的吹拂如是,花朵的盛开如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适应了一名监狱人民警察的角色和节奏。当真的有机会离开的时候,竟有了些不舍,甚至慌张。是的,罪恶与救赎,自由与束缚每天都近在咫尺地上演。我发现,我守着一座黑漆漆的宝藏。

我关注的是,面对这一大群特殊的病人,直面阴郁的底色和改造的日常,我们应该具备怎样的思维,才能在日常生活中传递威严?神性与兽性对峙,慈悲与私欲博弈,我们需要具备怎样的内心力量,才能让光源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