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河边的泰格

利河边的泰格

托马斯·克罗夫顿·克罗克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就算把克里格洛罕古堡底下埋藏的所有财宝都给我,我也不会待在这儿了!这世上竟然发生这种事!整天被人羞辱,又找不到是谁干的。我一发脾气,马上会被那个人‘吼,吼,吼’地大声嘲笑。过了今晚,就算外面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也要离开这里。”约翰·西恩在克里格洛罕古堡的大厅里愤怒地发了一顿牢骚。他是新来的仆人,才干了三天的活,就发觉自己被一个幽灵缠上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总是对他冷嘲热讽,那声音听起来像一个把酒桶套在头上的男人的说话声一样,瓮声瓮气的。他绞尽脑汁也弄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和他讲话,也不知道这声音打哪儿传出来的。“我离开这里总该可以了吧,这样就没事了。”约翰说道。

“吼,吼,吼!安静点,约翰·西恩,否则你将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约翰立即跑到大厅的窗户,因为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窗外传进来的。不过,窗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刚从窗口转过头来,又听到了一阵“吼,吼,吼”的笑声从他身后的大厅传来。他又立刻调头跑回大厅,可是那里仍旧没什么人。

“吼,吼,吼,约翰啊!”这声音这回又好像是从屋前的草坪上传来的,“你以为自己能看见泰格吗?别做梦了!你这一辈子都看不到!别费心啦,做好自己的事吧;今晚会有很多嘉宾从科克郡赶来参加晚宴,现在,你该去铺桌子了。”

“上帝保佑啊,又来了!我再也不会在这多待一天。”

“闭嘴,给我老实待着,别再对普拉特先生耍花招,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在杰维斯先生的勺子上动了手脚。”

约翰吓得够呛,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究竟是谁?你要是个男人,就赶快露面。”可他得到的答复只是一阵诡异的嘲笑,接着又是一句:“再会,约翰,咱们晚餐时见。”

“上帝保佑!这真是太糟糕了!晚餐的时候,可别让我看到你!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魂,这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我一天也不愿意多待了!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勺子的事情的?如果他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我就毁了!除了提姆·巴莱特,再没人知道这件事了。可是现在,他正在伯特尼湾的荒野中呢,离这儿很远,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咦,墙角竖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反正不是人!哦,我真是傻到家了,那就是个烂木桩!哎呀,这个地方真是太恐怖了!我明天就走人。这房子哪儿看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整座宅邸萦绕着一股孤寂的气息。它坐落在离马路不远的一片草坪中央,只有零星的几簇水仙和两棵同房子一样古老的树木点缀其间。百余年的风吹雨打在它的身上刻下了岁月流逝的痕迹;墙壁早已斑驳不堪,屋顶上也是白斑点点;到处都晦暗阴郁,早已看不出这座宅邸昔日的豪华与光辉的痕迹,房子内部与它破败的外表有着同样的氛围。当你步入宽敞的大厅,漫步在环绕大厅的回廊,或是探索楼梯下面错综复杂的过道时,只有最青春与最无知的欢声笑语才能抵挡那近乎敬畏的阴郁。

宅邸内有间大客厅被用作舞厅。与其他房间一样,它已破败不堪,墙壁也因潮湿而霉迹斑斑。我清楚地记得自己还是顽童的时候,同学的父亲租下了这座宅邸,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有一次,我踏入潮湿的地下室,这种忧郁的氛围让我冷彻全身。地下室宏大的规模同样让我战栗不已。即便从两名同学那里传来欢声笑语,也不能驱散我那传奇般的幻想。直到回到了地面,我起伏的思绪方才平静下来。

晚餐时间渐近,约翰已从白天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几位贵客早已抵达府邸。他们坐在桌前,开始享用美味佳肴。突然,从草坪附近传来了声音。

“吼,吼,吼!普拉特先生,你为什么不给可怜的泰格一份晚餐呢?吼,吼!今晚晚宴丰盛,怎么就把可怜的泰格忘了呢?”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约翰被吓得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

“那是谁?”普拉特先生的一名担任炮兵军职的兄弟问道。

“那是泰格,”普拉特说笑道,“你一定经常听到我提起他。”

“上帝保佑,普拉特先生,”另一位绅士问道,“泰格是谁?”

“这个嘛,一言难尽。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曾和三个儿子花了整整一晚的时间候着他,最后也没看见他。我想我确实看见过一个身穿白色粗呢夹克的人影从花园的门里出来,走到草坪上。但这也许是我的幻觉,因为我发现花园的门是锁着的,而那个家伙,不管他是谁,都在嘲笑我们的徒劳。有时他围绕在我们身边,有时又许久不曾露面。比如现在,我已快两年没再听见从窗外传来空洞洞的嗓音了。据我所知,他从未做过坏事,只是有一次,他打碎了一只盘子,不过很快还回来一只一模一样的。”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几位贵宾惊叹道。

“可是,”一位绅士对普拉特儿子说,“你父亲说他曾经打碎了一只盘子,假如看不见他的话,你们又是怎么把盘子递给他的呢?”

“当他要吃东西的时候,我们把盛饭的盘子放在窗外,然后离开。假如有人看着,他是不会去拿的,可是我们一转身离开,食物就被端走了。”

“那他又是如何知道你们是否暗中盯着他呢?”

“这事我也很奇怪,要么他可能什么都知道,要么可能是猜到的。有一次,我和我的兄弟罗伯特、杰姆斯在后面的小客厅里,那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花园。突然,他在外面喊:‘吼,吼,吼,杰姆斯少爷,罗伯特少爷还有亨利少爷,请赏给可怜的泰格一杯威士忌吧。’杰姆斯走出房间,斟了满满一杯的威士忌,然后将酒、醋、盐递给他。‘酒就在这儿,泰格,过来拿吧。’‘好,现在把酒放在窗户外的台阶上。’杰姆斯照做了,我们站在原地盯着这杯酒。‘好了,你们可以走开了。’他大声吼道。不过,离开窗口的我们依然回头盯着那杯酒。‘吼,吼!你们还偷看!立刻离开这间屋子,否则我不喝了。’于是,我们走出房间,等回来的时候,那杯酒早已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我们只听见他的咆哮声和谩骂声。等到第二天,杯子再次出现在台阶上。杯里有面包屑,可能是他把杯子装进了口袋里。打那以后,我们再也没听过他的声音,直到现在。”

“哦,”普拉特上校惊叹,“那我今天非要见见他。你们可能对这种事不熟悉,但像我这种老兵怎么会被难倒。我马上用完晚餐。要是他再开口,我就要找找他。现在,贝尔先生,能劳烦你为我倒一杯酒吗?”

“吼,吼!贝尔先生,”泰格大声喊,“吼,吼!贝尔先生!很久以前你可是贵格会[6]的教徒啊。吼,吼,贝尔先生,你长得可真英俊!过去一定是个英俊的贵格会信徒。不过现在你不信贵格会了,什么也不信啦。吼,吼,贝尔先生,旁边这位一定是帕克斯先生吧。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精心打扮了一番,套着丝绸长袜,还有款式入流的红色新马甲。啊,还有这位科尔先生,你们见过这样时髦的家伙么?普拉特先生,您今天邀请的人可是绝配啊。你们中有货真价实的贵格会信徒,有来自马洛的落魄贵族,还有来自运煤码头的酒水税收官,再加上一位从印度远道而来大名鼎鼎的上校。上校啊,你可是这里最最恶心之人啦。”

“你这混蛋!”上校骂道,“我一定要把你揪出来。”说完,他从屋角提起他的佩剑,跳出窗户,踩在草坪上。没一会儿,又传来一阵空洞的笑声,就像是从哪个怪物嘴里发出来似的。上校吓得停住了脚步,他身后手持橡木棍的贝尔也停了下来。其余宾客都纷纷来到草坪。“来吧,上校,”贝尔先生说,“我们抓住这个无礼的小混蛋。”

“吼,吼!贝尔先生,我在这儿,泰格就在这儿,你快来抓他呀!吼,吼!普拉特上校,你竟然对从来不干坏事的泰格挥剑,你可真是名优秀的战士啊。”

“快快露出你的真容,你这混蛋。”

“吼,吼,吼!快来找我啊,你快来找我啊,普拉特上校,你看到风了吗?你马上就能见到泰格了,现在快进屋用完晚餐吧。”

“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我就要把你揪出来,你这混蛋!”上校说道。这时,房子的一角又传来那诡异的笑声。“他在墙角,”贝尔先生说,“快追,快追!”

他们循着声音追去,可那声音时断时续,绕着花园围墙响起,但那里根本没有人。最后两个人累得停下来大口喘气。突然,一个扯着喉咙大叫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吼,吼,吼!普拉特上校,现在你看见我了吧?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吼,吼,吼!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上校,竟然会追着风跑来跑去。”

“贝尔,他不在那里,弄错了,到这里来!”上校说。

“吼,吼,吼!你们可真蠢。你们觉得泰格会在田野里现身?好吧,上校,你想追我,就来追吧!谁让你是个兵蛋蛋呢!吼,吼,吼!”现在,上校被彻底激怒,他立即寻着声音,翻过树篱,跨过沟渠,不断被看不见的目标嘲笑、挑衅,而体形臃肿的贝尔先生很快就被落了下来。一路狂奔后,上校发现自个儿站在了一处悬崖之上,悬崖之下就是利河。只见脚下的这条河深邃幽暗,由此得名“地狱之洞”。此刻,上校站在悬崖边气喘吁吁,用手绢不住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这时,怪声就像从他脚边传来:“现在,普拉特上校,假如你还算个士兵,就从这里跳下去!快来瞧瞧泰格啊,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呀?吼,吼,吼!下来吧,普拉特上校,我相信你现在一定热死啦,快下来凉快一下吧,泰格要去游泳啦!”四周常春藤和草丛覆盖着整座悬崖,构成一幅优美的画面,那声音似乎沿着植被由上而下,向着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落脚点的悬崖深处传去。“那么,上校,你有胆子跳下来吗?吼,吼,吼!你可真是位迷人的士兵啊。那么再见啦,十分钟之后,我们在宅邸里见喽。上校,现在看看你手表上的时间,你真应该跳下来的。”言罢,下方便传来一声跳水的声响。上校伫立在那里,四周寂静无声。最后,心情沉重的他慢慢地走了近半英里的路程才回到房子。

“你见到泰格了吗?”他的哥哥问他,而他的侄子们则站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给我倒杯酒,”上校说,“这辈子我都没像今天这般被耍得团团转。那家伙带我绕来绕去,最后把我引到悬崖,然后自个儿跳进了地狱之洞,还亲口对我说,十分钟之内他会再次来到这里。现在已经过十分钟了吧,可他还没来。”

“吼,吼,吼!上校,难道泰格没有回来吗?泰格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谎。但是普拉特先生,请给我喝杯酒、吃顿饭,然后我就要和你们道晚安了。我真是累坏了,这都怪上校。”于是,上校叫了一盘食物,心怀恐惧的约翰颤抖着把它放在窗外的草坪上。每个人都紧盯着盘子,过了好一阵,盘子在那里一动不动。

“啊,普拉特先生,你想要饿死可怜的泰格吗?让每个人都离开窗口,亨利少爷,快从树上下来,理查德少爷,你也从墙上下来吧。”

宾客们将视线纷纷转向树和墙,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孩子只好爬下来。“吼,吼,吼!祝你好运,普拉特先生,这顿晚餐美妙极啦。碟子还给你们,女士们、先生们,再见啦!上校,贝尔先生,拜拜啦!”当所有人都在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只有一只空盘子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自此,人们再也没有听到泰格的声音。虽然,泰格后来又来过很多回,不过没人见过他,也没人知道他的相貌与性格。

【注释】

[1]选自《爱尔兰古代传说集》。

[2]译者注:阿尔弗雷德·珀西瓦尔·格雷夫斯(1846—1931),爱尔兰诗人、词曲作家和民俗学家。他是英国诗人和评论家罗伯特·格雷夫斯的父亲。

[3]译者注:帕斯婷·鲍尔。

[4]译者注:帕特里克。

[5]译者注:作者生平不详。

[6]译者注:又名公谊会,兴起于17世纪中期的英国及其美洲殖民地,创立者为乔治·福克斯,贵格会的特点是没有成文的信经、教义,最初也没有专职的牧师,无圣礼与节日,而是直接依靠圣灵的启示,指导信徒的宗教活动与社会生活,始终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