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的灵魂

神父的灵魂

王尔德夫人

曾经,爱尔兰拥有许多伟大的学校,人们在这里可以学习到各种各样有用的知识。当时,即便最最穷困之人也比现在的许多绅士更有学识。至于神父,他们可是最为博学的一类人了,因此爱尔兰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世界,许许多多外国的国王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这里,让他们在此学习。

那时候,爱尔兰的一所学校有个小男孩,他天资卓越,大家无不暗暗称奇。尽管年纪尚小、出身贫寒,却没有一个国王或者领主的儿子在学习上能够与他匹敌,有时连老师都自愧不如,因为当他们想教他点什么的时候,他却会告诉老师闻所未闻的知识,这更显得他们的无知。而他擅长的本领之一就是辩论,他会一直辩下去,直到向你证明黑色就是白色。最后,当没人能够辩过他的时候,他又会反过来向你证明白色又是黑色又或者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颜色。长大后,可怜的双亲因他而感到骄傲、自豪,并决定让他成为一名神父。虽然为了筹钱,他俩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可愿望终于实现。从此,在爱尔兰找不到第二位如此博学的神父。辩论上,他一如既往的杰出,没有人能够说服他,连大主教都想和他聊一聊,不过他会立刻让他们自惭形秽。

那个时候,学校没有专门的教师,都是神父在教育普罗大众。由于他是爱尔兰最最聪明之人,只要他的住所还有空余之地,所有的国王就会把自己的王子塞进他家里。渐渐地,他变得非常骄傲,忘记自己低贱的出身。最糟糕的是,他甚至忘记了上帝,即便是上帝成就了他现在的自己。善辩的本领同样让他洋洋自得,竟然诡辩炼狱不存在,接着愈演愈烈,干脆认为地狱与天堂子虚乌有,上帝本人亦是如此。后来,神父甚至指出人类没有灵魂,正如一条狗或者一头牛,死了就是死了,毫无稀奇,因为他会质疑:“有谁见过灵魂呢?如果谁能让我见到,我就相信灵魂的存在。”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最终,人们开始相信这世间没有另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世界为所欲为。

另外,神父也为众人树立了坏榜样,他娶了名年轻漂亮的女孩作为自己的妻子。在当时,没有哪个神父或者主教愿意主持这场婚礼,他不得不自己主持仪式。这可真是件丑闻,不过没人敢说什么,因为国王的儿子们都站在他那一边,谁要是胆敢阻止他干坏事,保准送命。当时,可怜的孩子们都信任他,认为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真言。就这样,他的思想开始传播,整个世界走向堕落。直到一天午夜,天使降临人间,告知神父,他只剩下二十四个小时的生命。神父开始颤抖,乞求宽限些时日。

天使不为所动,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你要时间干什么?你这罪人。”天使问道。

“噢,天使大人,可怜、可怜我的灵魂吧!”

“哦?你现在有灵魂了?那么,请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的?”

“自打你一出现,它就在我身体里激荡,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的确愚蠢,如果你的学识不能告诉你是有灵魂的,那学识又有何用?”

“啊,上帝,我要是死了,请告诉我,要多久才能进入天堂?”

“永远不会,你不是否认天堂吗?”

“那么,大人,我要去炼狱吗?”

“你也否认炼狱。只好去地狱了。”

“可是,大人啊,我也否认过地狱,你也不能把我送到那里。”

天使有些无语。

“好吧,我会告诉你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要么在这世间活上百年,享受每一种快乐,然后永入地狱,要么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于极度的折磨并被丢进炼狱,直到审判日的降临。只要能找到一位真正拥有上帝信仰之人,并通过他的信仰赐予你怜悯,你的灵魂便会得到拯救。”

神父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决定下来。

“我选择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这样灵魂就有了拯救的希望。”

听到此,天使告诉他要做的准备,随后离开了。

神父立即跑进大厅,当着所有学者和王子们的面,喊道:“现在,不要害怕反驳我,快来说出,你们的信仰到底是什么,人有灵魂吗?”

“大师啊,我们曾经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可多亏了您的教诲,我们不再相信了。这世间既无地狱,也无天堂,更没有上帝,这就是我们的信仰,您正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神父脸色苍白,大声喊道:“现在,听着!我教过你们的全是谎言。上帝是存在的,人类是有灵魂的。我已经相信了自己曾经否认的一切。”

高涨的笑声淹没了神父的声音,因为他们认为神父故伎重演,试图再次说服他们。

“证明一下吧,大师,只要证明一点,有谁见过上帝?又有谁见过灵魂呢?”

房间再次充满嬉笑。

神父站起身准备回答,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雄辩之才早已离他而去,毫无办法的自己只能痛苦地扭着双手,喊道:“这世界是有上帝的!真的有上帝!主啊,请怜悯我的灵魂吧!”

他们开始嘲笑他并重复起神父曾经所教之话:“把灵魂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把你的神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呀。”

神父痛苦地呻吟,逃离大厅,因为知道这里再没人相信他。那么,自己的灵魂该如何得到拯救呢?

突然,他想到了妻子。“她会相信的,女人永远不会放弃上帝的信仰。”

于是,他跑去找她,然而做妻子的只相信神父所教导过的一切,并且一位好妻子首先要相信丈夫,这份信任甚至要超越天地万物。

绝望的神父从家宅冲了出来,开始询问他所遇到的每个人是否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不过,同样的答案出自每个人之口,“我们只相信您教导的”。这足以证明他的教义已传遍各地。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神父几乎发疯,他孤独地瘫坐在地上,恐惧地呻吟、哭泣。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上帝保佑您。”孩子对他说。

神父惊跳起来。

“你相信上帝吗?”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到此学习有关上帝的一切。阁下,您能告诉我这一带最好的学校么?”

“最好的学校和最好的老师就在这里。”神父随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噢,不要这个老师,因为我听说他否认上帝、天堂与地狱,甚至坚信人没有灵魂,仅仅因为看不到它。不过,我要是遇见了他,定能把他驳倒。”

神父热切地盯着他:“怎么做呢?”

“我会问他,是否相信自己拥有生命,然后让我看到他的生命。”

“他的确做不到,孩子。因为生命是看不到的。我们拥有它,可它的确无形。”

“我们看不到生命却拥有生命,我们也可以拥有灵魂而见不到它。”

神父伏倒在地,喜极而泣。因为现在,他知道自己的灵魂终将被拯救。自己终于找到一位相信上帝之人。于是,他把过往的种种邪恶、骄傲,对上帝的亵渎以及天使如何来到他身边的事实一一说出,并告诉孩子自己唯一的拯救之道就是倚靠一位真正信仰上帝之人的信念与祈祷。

“那么,现在,请拿起这把刀,刺向我的胸膛,并继续刺我的身体,直到我的脸上出现死亡的苍白。然后,你要盯着我,因为死后,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将从我的肉身中升起。为此,你要跑到学校,叫来所有学者,让他们目睹我的灵魂,要让他们明白曾经的教导全部是谎言,这世间的确存在惩罚邪恶的上帝,既有天堂,也有地狱,更有不朽的灵魂,并且灵魂可以得到永恒的幸福或者无边的痛苦。”

“现在,我要做祈祷了,祈求上帝给我勇气完成这项任务吧。”

于是,孩子跪下祈祷,随后起身,拿起小刀,刺入神父的心,刺了又刺,直到神父全身血流如注。过程虽然痛苦,可神父依然活着,因为他必须耗尽二十四个小时才能死去。

最后,痛苦似乎消失了,神父的表情平静下来。孩子看到一只长着四只雪白翅膀的美丽生物从死者的躯体飞升而出,并在神父的头上徘徊。

孩子跑到学校喊来学者。他们一见此物便知那是老师的灵魂。众人惊奇、敬畏地看着它,直到它渐渐地消失于天际。这就是在爱尔兰所见到第一只蝴蝶的故事。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蝴蝶是死者灵魂的化身,它们等待着进入炼狱时刻的到来,以便历经苦难净化自我。

不过,爱尔兰的学校自打那时起就荒废了,人们都说当全爱尔兰最最聪明之人在即将失去灵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拥有灵魂。那么,花费如此遥远的路途来此学习又有何用处呢?最后,多亏了这位小孩单纯的信仰,神父的灵魂才得以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