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伯克的坦白
托马斯·克罗夫顿·克罗克
汤姆·伯克住在一座低矮狭长的农舍,这座农舍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谷仓,恰好坐落在山脚下从基尔沃思通往利斯莫尔的一条小路上。汤姆属于爱尔兰比较稀少的富裕阶层。曾经,在无论是出借还是花掉一百英镑都是一笔相当可观开销的年代里,汤姆的父亲将这笔钱借给其他地主收取利息。作为回报,他得到了一份长期租约,价值大约是一百镑贷款的六倍。因此,去世的老父亲为汤姆留下数百镑的遗产和一块农场。除此之外,在他父亲临终前,汤姆还得到了一份远比世俗的财富珍贵得多的礼物。即使过去多年,他对此依然视若珍宝。原来,这份礼物是与精灵交流的特殊能力,而掌握这种本领的凡夫俗子在这世上寥若晨星。
汤姆·伯克身材矮胖、健康活跃,如今五十五岁的他,后脑勺的白发短而浓密,而长在前额的头发却直直地翘着,就像一把崭新的衣服刷子。一双小小的灰眼珠子在浓密且突出的眉毛下滴溜溜地乱转,无不透出一股机灵甚至狡猾的精神劲儿。因此,若你要与他讨价还价,你就得像攻城略地的大将军一样,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前进一丁点儿。倘若大胆进军,意图明显,那你极有可能铩羽而归。汤姆可不想卖掉你想要的东西,也许另有其人早就跟他谈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即便开出的条件似乎极为诱人,他都会用“很好,先生”“所言极是,先生”“非常感谢您的赏识”这些友好的话语回应你。当你起身告辞,你定会心生好奇,汤姆·伯克为何有如此尽人皆知的坏名声,人人都说没人能在他那里讨到便宜。因为当下次再碰见他的时候,你就会发觉汤姆曾经的奉承只不过是表象罢了。你会发现与他打交道并没有取得任何结果,自然也不可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一回的一言一行早已表明汤姆·伯克根本忘记上次的事儿啦,虽然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只得重新开始,不过,你的对手汤姆·伯克早就处于完全戒备的状态。
不过,不管受精灵指点,还是出自理智的经验,在与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处处戒备小心提防的汤姆终究不是什么愤世嫉俗之人。事实上,爱财如命(又有谁会责怪呢?)是他的一大癖好,节俭勤劳更让他过得心满意足,这些都是在相当漫长且成功的一生中持久未变的习惯。这让汤姆懂得了保持头脑清醒的优势,至少在那些需要控制自己情绪以便谈生意的时候。于是,他有一个大体上的规矩,那就是自己只能在礼拜日一醉方休。不过,规矩是大体的,实际操作起来的话,在比他更加严谨的人看来,只能称为一种习惯。因此,他也曾破例多次,其中的一些破例是在各种集市的日子里,也包括一些路途遥远朋友们的葬礼、婚礼和洗礼场合。至于后一种情况,奇怪的一点就在于他出席此类仪式比主要参与人还要严守时间。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超越利益的无私情感,在如今这个私欲横行的世界已不多见。不过,在我看来,导致汤姆·伯克对死者更加敬重的原因是害怕自己遭遇不幸。因为,那些强大、反复无常的精灵常常从凡人之中寻找心仪的对象,并根据人类对死者的崇敬程度决定对活人的奖罚惩处。
也许,出于同样的原因,汤姆和家人经常做一些十分瞩目的善事,例如乞丐很少口袋空空离开他们家的农场,只要开口,就能借宿一晚。充足的土豆和牛奶能让哪怕是爱尔兰最最饥饿的乞丐得到满足。另外,他们还让饥肠辘辘的孩子们聚集在农场,为了弥补这些流浪汉的孤苦无助。要是哪个穷邻居发烧了,汤姆还会在自己的两个农场(除了自己继承的农场,又买了一个)安排病人住在一所尚未出租的小屋,或者派他的佃户在篱笆边建一座棚子,铺上稻草,好让邻居在此养病。由于妻子管理的牛奶牧场巨大无比,远近闻名,因此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有时候她还会给病人送来一点乳清。甚至,他们的善举还会顾及病人无法劳作的家属。
如果说这其中的一部分缘由出自上述提到的敬重和恐惧的话,那么我相信,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同情与责任,以及二者兼而有之的情感,这种情感时不时地会从爱尔兰农民的心中释放而出,即使它偶尔会被贪婪与欺诈的外衣所掩盖。于是,我在爱尔兰常常听到人们公开讲:“做成一笔大买卖,就得付出一点,这样才显得公平。”
而诱使汤姆讲一讲精灵的事情绝非易事。据说他与精灵们来往密切。这位忠实的信徒坚信精灵的魔力,它们偶尔还会将一丝魔力传给他。只要邻里有哪个不幸的家伙被精灵算计,只要礼貌恰当地提出请求,汤姆·伯克很少拒绝。即便如此,他还是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首先,他很难被说服,须用一点温和的外力才能让他应允。此外,在施法的时候,他异乎寻常地郑重严肃,显得高深莫测。只要提到报酬,他就会立即扔下那位不幸的病人,因为这是对他这位超能力高人的侮辱。说实在的,只要手到病除,大多数像他一样天赋异禀之人,在病人康复后,都不会拒绝接受一些从病人或者病人朋友那里的馈赠。据记载,一位从事这种神秘事务的女仙医曾经接受了一笔丰厚的酬金。值得提一提,她不仅是汤姆的邻居与竞争对手,而且这位女仙医的名字竟然源于的她儿子。她儿子的名字叫欧文,她便被称为欧文妈。就在我刚刚提到的这次治疗中,她被请去帮助一位右腿不能动弹的年轻姑娘,不过,欧文妈发现治愈此病并非易事:自己要经历一趟大约十八英里的旅程,可能是为了拜访一位住在远方的精灵吧。而这次旅行只能由欧文妈骑在一只白母鸡上完成。不过,这次奇怪的旅行最终顺利完成。据这位奇女子预言,当母鸡和骑手到达旅程终点之刻,病人突然有种无法抗拒的跳舞冲动,病腿也完美治愈,这让她的家人高兴万分。这次治疗后,这家人给出了可观的报酬,因为要找到一只愿意背着成年人长途跋涉的母鸡绝非易事。
替汤姆·伯克说句公道话吧,他对那些治疗后的报酬完全不感兴趣,这与我多次打探到的可靠消息不谋而合。几个月之前,他治好了一名年轻女子(一位住在他家附近的商人妹妹),后者从葬礼回来后就成了哑巴了,一连几天无法开口说话。在此治疗中,他依旧分文不收,坚称即使自己买不起晚餐,也绝不收酬金,因为这位女孩是在葬礼上冒犯了一只精灵,而这只精灵又恰好与他家族有关系。他愿意帮助她,但绝不能收钱。
大约就在这件怪事发生的时候,我的朋友马丁先生,也是汤姆的一个邻居,要和汤姆谈笔买卖,不过想谈成功极其困难。马丁先生试尽了一切温和手段,毫无结果,只好诉诸法律,这才让汤姆清醒点,最终达成和解,皆大欢喜。晚餐过后,在马丁先生家里,马丁邀请汤姆去客厅喝上一杯用私酿威士忌调制的潘趣酒。不过这都是表象,其实他想诱导这位邻居聊聊他的超自然法力,碰巧马丁夫人也在,汤姆很喜欢她,这似乎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汤姆,几天前,莫莉·德怀尔又能开口讲话了,真是怪事一桩啊。”马丁先生说。
“可以这么说,先生,”汤姆·伯克回答道,“我还为此出了趟远门,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为你的健康干一杯,夫人。”
“谢谢你,汤姆。不过,我听说你家里也遇到过这样的麻烦事呢。”马丁太太说道。
“是啊,夫人,是够麻烦的。那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呢。”
“来吧,汤姆,”好客的马丁先生打断了他的话,“再喝一杯,我倒想听听你的几个孩子是怎么夭折的呢。我听说他们一个一个染上了同样的怪病,就在所有医生放弃希望之后,你的大儿子竟然神奇般地治好了。”
“说得不错,先生,你的父亲就是位医生,上帝保佑他,我绝不会对死者撒谎。在我第四个儿子染病一周后,你的父亲就告诉我,他和巴里医生已尽其所能,依然无法阻止我的小儿子如前几个孩子一样死去。要是带走其他孩子的精灵也想带走他,他们也束手无策了。不过最终,它们放过了他,可我心里难过的是,自己之前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儿子。早知如此,我现在就不会只有两个儿子了。”
“汤姆,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啊?”马丁先生追问。
“唉,让我慢慢道来,先生。当你的父亲与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不知如何是好,唯有痛苦地沿着林荫小道溜达,你是知道的,先生,这条小道刚好通向迪克·希菲家附近的河边。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当时的心情真是沉重,一想到就要失去小儿子心就难受,也无颜面对妻子,因为她早已尽心尽力了。而且,上周在他哥哥的葬礼上,她已经哭得快要心碎。不久,我遇到了一名老乞丐,他一般一年会来这里一两次,要是待在附近的话,总会睡在我们的谷仓里。总之,他问我过得如何。‘倒霉死了,詹姆斯。’我说。‘遇到这种事我深感抱歉,’他说,‘但你可真是个笨蛋啊,伯克先生。要是做了该做的事,儿子的病早就好了。’‘我还能做什么呢?詹姆斯,医生们都放弃治疗。’‘那是医生们不知道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就跟奶牛产不出奶胡乱医治一样,还要找对人。’随后,他告诉我一个名字。”
“汤姆,那人是谁?”马丁先生问道。
“恕我不能相告,先生,”伯克神秘莫测,“不过你经常见到他,他就住在附近。我曾与他一决高下。要是我一开始就去找他,或许我的那几个孩子就不会死啦,詹姆斯也常这么跟我说。总之,先生,我就去找那个人了,他跟我回了家。当然,我照他的吩咐行事,立即在牛棚里为我和小儿搭了一张床,把小儿子放在床上,自己躺在儿子的身边。不久,他睡着了,全身汗津津的,恕我冒昧,当时就好像从河里刚捞出来似的,呼吸困难,胸口剧烈起伏,这种糟糕的情况持续了一整晚。当时,我都觉得孩子熬不过午夜十二点,便要起身去找那个人。不过,坏事并没有发生。最终,我的精灵朋友解决了想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的坏家伙。当时,牛棚里除了孩子和我,再无他人,只有一小截安放在牛棚墙上发出微弱火光的蜡烛。借着它,我看到有个人在我俩旁边来回走动,除了牛群嚼着饲料,四周如教堂墓地一般安静。”
“正如我告诉你的,我正想从床上爬起,就看见死去的父亲站在床边。我是不会拿我父亲来撒谎的,先生,他可是个好父亲。当时,他向我伸出右手,另一只手拄在生前随身携带的拐杖上,看上去十分愉快,对我微笑,好像告诉我不用怕,我是不会失去这个孩子的。‘是你吗,爸爸?’我开口问。他什么也没说。‘如果真是你的话,那就看在逝去亲人的份上,让我握握你的手吧。’他的确这么做了,先生,他的手像孩子的手一样柔软。待了大约有从你家门口走到林荫道尽头那么长时间之后,他就消失了。不出一周,自己小儿子完全康复,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如今,他可以从这座赐福的房子一直走到基尔沃思山脉后面的巴里波林镇,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还要健硕的十九岁棒小伙啦。”
“但是我猜啊,汤姆,”马丁先生继续说,“你更应该感谢你的父亲,而不是詹姆斯给你推荐的那个人。又或者你认为是他对付了你的精灵敌人,刚好那时你的父亲……”
“请原谅,先生,”伯克打断他的话,“请别把它们称为我的敌人。这么称呼它们,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的。先生,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向你保证,汤姆,我并非故意冒犯。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马丁先生回道。
“恕我不能如实相告,先生,”伯克说,“我有约束在身,先生。不管怎样吧,你大可相信是我说的那个人、我的父亲以及他们认识的那些人之间的麻烦解决了。”
停顿的空当,马丁夫人趁机询问汤姆,在他儿子生病的时候,一只山羊和两只鸽子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什么?因为,大家伙背地里都是这样谈论的。
“哎呀,你看看,”他转身对马丁先生说,“你夫人的记性可真好!你说的对极了,夫人。山羊是我送给女主人的,也就是你的母亲,因为那会儿,医生不是要让她喝点山羊奶做的乳清吗?”
马丁夫人点头表示同意,汤姆·伯克继续说道:“哎呀,那我就来告诉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山羊一直都是那只山羊,当时送到基兰你父亲家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在我讲过的那个晚上的第二天清晨,孩子还没醒来,妻子就站在谷仓院子通往大路的岔口,她看到两只鸽子从基尔沃思镇向她飞来。嗯,你是知道的,它们一直飞到河对岸,也就是我们农场对面小山上的房顶,随后落在烟囱上,对四周打量了一两分钟后,径直飞过河流,停在我和孩子躺着的牛棚顶。你觉得它们是无缘无故飞到这里的吗,先生?”
“当然不是了,汤姆。”马丁先生回答。
“不错,当时我妻子立刻走进牛棚,惊恐地告诉我这件事,随即开始哇哇大哭。‘嘘,你这小傻瓜,这可是吉兆啊。’这还真被我说对了。你觉得呢,夫人。而我给你母亲的那只山羊,在那天早上日出的时候,杰克·克罗宁还在给它喂食来着,上一秒还像蜜蜂一般欢快闹腾,可谁想下一刻就死在杰克的面前了。就在那一刻,他同样看见两只鸽子从镇上的房顶飞向利斯莫尔路。那也正是我老婆看到它们的时候。”
“这可太奇怪啦,汤姆,希望你能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马丁先生说。
“但愿我能啊,先生,不过我有约束在身。只告诉你这些,其他无可奉告,就像哨兵不能走出他巡视的范围一样。”
“好吧,我记得你说过,你跟那个助你治好儿子病的人之前打过交道。”
“是的,先生,我跟那人比试过。可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获得这种超能力的吗?”
“哦!当然,非常想知道。”
“你可以告诉我们他的教名吗?这样我们听故事的时候就能方便一点。”马丁夫人补充道。
汤姆·伯克迟疑片刻,他在考虑这一提议。
“好吧,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大碍,他的教名是帕特里克,一直是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儿,只要他坚持下去,准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牧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先生,是在我母亲的守灵夜。当时我遇到了大麻烦,因为自个儿不知道该把母亲葬在哪里。她的人和我父亲的人,我指的是彼此的精灵朋友,为了决定我母亲葬到哪一方的教堂墓地,双方在敦曼威的十字路口爆发了一场多年以来最为激烈的冲突。它们大战了三天三夜,不过难解难分。邻居们都在纳闷我还要考虑多久才能安葬自己的母亲,可我有自己的苦衷啊,只是当时没法跟别人讲罢了。哎,先生,长话短说吧,帕特里克第四天早上来找我,说他解决了难题。于是在当天,我父亲的朋友就把她安葬在基尔克鲁普教堂的墓地了。”
“汤姆,他可真是个厉害的角色,”马丁夫人难掩微笑,“不过,你不是要告诉我们,他是如何获得这种神奇的力量么?”
“别急,”伯克回答,“首先,为你的健康干一杯,夫人。我喝了太多潘趣酒了,先生。可说实话,自己还从未喝过这般好酒。它就像橄榄油顺着喉咙往下滑。哎呀,我说到哪儿了?对了,帕特里克,多年前的一天,他很晚才从一场葬礼回家,走到河边,对面就是一片草坪,挨着巴里赫凡恩山寨。当然了,他喝了点酒,只是有一点儿头晕,因此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那是在八月,夜空中,月亮闪闪发亮,河流如镜子一般,丝滑明净。他听到河下游一英里左右磨坊的声响,对岸还时不时传来几声羊叫。突然,他听到很多人齐声狂笑,还有笛手吹着笛子。原来,笑声和演奏声是从山寨前的草坪上传来的,透过河畔上的迷雾,他看到一大群人在草坪上跳舞。帕特里克很喜欢舞蹈,就像喜欢喝酒一样。他麻利地脱下鞋袜,然后拎着朝对岸的山寨游去。到了对岸,他穿上鞋袜,走进人群中跳舞,但并未引人注意。他就想啊,先生,他的舞蹈比他们跳得都要好,因为他的这项本领实在引以为傲。他是有这个资本的,先生,因为在教区没谁能跳出像他那种二步或者三步舞了。不过,他的舞蹈跟他们一比,就像我的相貌和夫人您的相貌相比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啊。那些人的身体里似乎没有骨头,并且一直跳啊跳啊,就好像永不会累似的。帕特里克羞愧难当,因为他在整个村子里没人是他的对手。自己刚产生离开的念头,一位站在旁边一直苦笑打量着众人的小老头儿走到了帕特里克面前。‘帕特里克。’他开口说道。帕特里克吓了一跳,想不到这儿还有人认识他。‘帕特里克啊,’他又说,‘你灰心丧气了吧,这倒不足为奇。不过,你身边有个朋友啊。我就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父亲的朋友,我觉得你跳得比这里所有人都要好,尽管他们认为没有人比他们跳得更好啦。现在,走进圈子里去吧,点一首轻快的曲子。别怕。我告诉你,这里最出色的舞者也没你跳得好,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按我吩咐的去做。’帕特里克心里怪怪的,不过觉得自己不该反驳这位长者。于是走进圈子的他招呼笛手演奏一首自己最拿手的二步舞曲。果然,其他人与他一比,简直一天一地!此时的帕特里克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鳗鱼,一会跳到这儿,一会扭到那儿,轻得如一片羽毛,可人们还能清楚地听到他合着音乐的舞步声,每一下都合着节拍,就跟笛手合着拍子的左脚一样。帕特里克先在地上跳了一段二步舞,然后他们找了张桌子,他就在上面跳了一段三步舞,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最后他点了一首旋转舞曲,周围的家伙看着他就像一支陀螺在桌上快速地旋转,个个惊叹不已。有些人称赞他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舞蹈家。不过,有些人讨厌他,因为他比他们跳得都要好。”
“他为什么会大获全胜啊?”马丁先生问。
“他身不由己的,先生,”汤姆·伯克回答,“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啊,还能让他做得比这还多呢。不过当他跳完之后,他们想让他再跳一曲,可他早已筋疲力尽。他们试图说服他,最后生气的帕特里克发狠誓说自己再也不跳舞啦。话音未落,他就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头白色的奶牛在他身边悠闲地吃草。”
“汤姆,他后来发现了自己拥有舞蹈的神奇魔力了吗?”马丁先生问。
“关于这个啊,我也会告诉你的,先生,”伯克回答,“慢慢道来嘛。后来,他回到了家,浑身发抖,沉沉地趴在床上睡去。第二天,人们发现他发烧了或是得了类似的怪病,因为他像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不过,他们根本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尽管他说个不停。最终,医生们都放弃治疗了。他们压根对他的病情一无所知。他病了大约十来天,大家都以为他要病死了,这时,有个邻居带着位男人来找他,是他的一个朋友,来自巴林拉肯。我也不能透露他的名字,只能叫他达比。达比一看见帕特里克,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草药汁给帕特里克喂了一点。接下来的三个星期,他每天都这么做,渐渐地,帕特里克能下床走动了,如往常一般的健壮结实,常常独自一人在沟边徘徊,自言自语,就好像有人在他身边一样。当然了,确实有人,否则他绝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要我猜,他定是从精灵同伴那里学到本领了吧。”马丁先生说。
“对极了,先生,”伯克回道,“达比告诉他,他的精灵朋友们对他那晚的舞蹈十分满意。虽然他们没法止住他的高烧,可还会帮他渡过难关并教给他比凡人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的知识。最后,他们还真就这么做了,因为啊,那晚他在草坪遇见的全都是另一帮派的精灵,只有和他说话的老人才是帕特里克一家的朋友。由于看到其他人那么轻快活泼,又听到他们吹嘘在乡野各地如何如何跳舞,老头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因此在那晚,他赋予了帕特里克一种神奇的能力,事后又传给他各种本领,让他成为令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惊异的传奇人物。因此发烧后,他神游乱逛只不过是在学习本领罢了。”
“我听说在巴里赫凡恩山寨附近经常发生怪事,”马丁先生说,“这可是精灵们聚会的好地方啊,不是吗,汤姆?”
“可以这么说,先生,”伯克回答,“我能告诉你很多与它有关的故事。有很多回,在晴朗的月夜,我独坐在河对岸,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看着它们玩球,玩得忘乎所以,外套和马甲都脱掉了,一方头上缠着白手帕,另一方戴着红方巾,就像星期天你在西明先生家运动场看到的场景一样。有天晚上,我看到它们一直玩到月落,不过双方并没有决出胜负。我敢肯定它们定会干上一架,直到天明方才作罢。对了,夫人,我听说你祖父以前也经常在那儿遇见它们。”伯克对马丁夫人说道。
“是这么说的,汤姆,”马丁太太回答,“不过,大家不都说基尔克鲁普教堂的墓地和巴里赫凡恩草坪一样,都是精灵喜欢的活动场所。”
“哎呀,夫人,也许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戴维·罗克在那个墓地里碰到的事情吧。”
伯克转身对马丁先生讲道:“那是他为你干活之前很久的事情啦,先生。有天晚上,他从基尔坎伯集市走回家,当然,他有点喝醉了,碰上了殉葬队伍。于是,他就跟着走,自个儿还觉得奇怪,这队人中他谁也不认识,除了一个男人,而且他敢肯定这个男人早在多年前就死掉了。不过,他还是一直跟着队列走啊、走啊,直到来到基尔克鲁普的教堂墓地。然后,我的老天,他走了进去,和其他人待在一块,目睹尸体被安葬。坟墓一掩埋好,他们竟然围在一个风笛手旁边跳起舞来,像是参加婚礼似的。戴维很想加入他们(因为那时候他的舞跳得并不差,不管现在跳成什么样子)。可他又非常犹豫,因为自个儿压根不认识任何人,除了那个早已死掉的逝者。最后,这个人好像看出了戴维的心事,便走到他跟前说:‘戴维,找个舞伴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本领,但要小心,不要亲吻她。’‘绝对不会,哪怕她的嘴唇是用蜜糖做的。’说完,他就向圈子里最最漂亮的姑娘深鞠一躬,随后二人开始跳舞。他们跳的是一首吉格舞,你知道吗,当时他跳得棒极啦,所有的人称赞不已。似乎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舞蹈结束,由于他喝了点儿酒,又跳得十分兴奋,忘乎所以,而根据传统他要亲吻舞伴。可他刚送出这一吻,教堂墓地就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四周什么也没有,只能看到一些高高的墓碑。戴维说,它们看起来好像在跳舞,不过我想啊,这只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再加上喝了点儿小酒而已。他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天亮了。但是,人们直到第二天才得知这事,因为他睡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醒来。”
讲完戴维·罗克和葬礼的故事后,喝了太多烈酒的汤姆再也讲不了精灵的故事啦。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在随后的几分钟,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有关教堂、河岸、矮妖、精灵的话语,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更别提马丁和他的夫人了。最后,他柔弱地抬了下脑袋,好像在说:“我再也讲不动了。”就在桌子上伸直胳膊缓缓地放下空酒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接着起身走向客厅门口。他转过身对着这对夫妇,多次尝试向他们道声晚安,但未成功。因为他一开口总是被酒嗝呛回去,而他握着手柄的那扇门也被他弄得来回摆动,自己的身子也随之摇晃。最后,汤姆只得默默离开。而汤姆老婆派来的车童很清楚究竟怎样的诱惑才能把主人留下,让他在外面待很久。因此,他迅速地把主人带回了家。这一点我十分肯定,因为就在上个月,他还对我说:“自个儿健康快活,不比科克郡任何一个这把岁数的人身体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