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利克的织布工
塞缪尔·洛弗
很久以前，在德利克的城门边儿住着位诚实守信、吃苦耐劳的织布工。他虽已娶妻生子，不过孩子生得实在太多，可怜的织布工只好夜以继日地工作才能勉强喂饱家人。不过，织布工毫无怨言，因为就像我之前说的，他是个吃苦耐劳的老实人。他每天起早贪黑，织布机一刻不停。
这天早晨，他坐在织布机前纺线，妻子对他说道：“亲爱的，早饭做好啦，快过来吃饭吧。”他不予理睬，依然专心干活。又过了一两分钟，他的妻子扯着嗓门喊：“哎呀，别把自己累坏了，快趁热把饭吃了吧。”
“别管我！”织布工边说边加快手里的梭子。
又过了一会儿，妻子直接走过来温言软语地劝道：“萨迪，亲爱的，你再不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吃饭的话，麦片粥会变得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我还有一个花纹样式要处理。不弄完，我绝不吃饭。”
“哎，想一想那碗精致的麦片粥吧，再不来，我可全倒了啊。”
“让它见鬼去吧。”
“天呐，愿上帝宽恕你。竟然诅咒这么好的早餐！”
“你也见鬼去吧。”
“萨迪，在如此美好的早上，你胡乱发什么脾气。自打和你在一起，你就没几天是好脾气的。现在，你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让粥冷得像石头一样，我再也不来催你了。”
老婆骂咧咧地走开了。老婆唠叨得越多，男人就越心烦，你懂的，人之常情。最终，心烦不已的织布工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走到餐桌旁喝粥。可当他朝碗里一瞧，你猜怎么着，粥如乌鸦的羽毛，黑漆漆一片。原来，时值酷夏，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苍蝇。
“哎呀，真倒霉，你们这些肮脏的虫子，没地儿待了吗？你们这辈子没吃过麦片粥？”他越说越气，话音刚落，便举起手掌狠狠地拍在粥碗上，结果，七十只苍蝇立即丧命。随后，他把这些死苍蝇挨个儿摆在一只干净的盘子里，好看得清楚一些。
欣赏杀戮成果的织布工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那一天，他再也没有干活，自个儿走出家，不论遇到谁，都是一副傲慢无礼的模样，甚至十分粗鲁地亮出自己的拳头，摆出打架的架势，还大声嚷嚷：“快来看看这拳头，我用它一下子就拍死了七十个，呼！”
妻子和左邻右舍都觉得他疯了。傍晚来临，织布工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醉醺醺的他把兜里的钱花得干干净净，双眼依然紧盯拳头。
“亲爱的，你的手好脏啊，快去洗一洗吧。”可怜的妻子说得一点也没错，因为在回家的路上，他跌进了一条臭水沟。
“你胆敢说全爱尔兰最有力量的手脏？”丈夫气呼呼地抡起拳头准备打妻子。
“好吧，不脏，不脏。”
“和你这种女人生活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每天坐在织布机前，一辈子只是个小织布工，我应该成为圣乔治那样的伟人，即便做那条龙也好啊。”
“好吧，即便圣乔治有两个名字（他的妻子并不知道圣乔治屠龙传说），那和咱们有啥关系呢？”
“你瞎唠叨什么啊，你这个无知的傻娘们儿，真是要多粗俗有多粗俗。反正我不会再织这些破布了，让织布见鬼去吧！”
“噢，亲爱的，那孩子们该怎么办？”
“让他们变戏法卖艺去吧。”
“做这行当，孩子们可吃不饱呀。”
“不必操心，我马上就要发达了，还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英雄。”
“哎呀，亲爱的，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开心。不过，我实在不晓得你怎样才能变成有钱人，你现在还是躺床上休息一下吧。”
“老婆娘，别跟我谈什么床的事情了，像我这样的人就应该在上帝的荣光中安然入睡。”他摆出了英雄的姿态。
“哦，上帝让我们惠及荣光，”妻子边在胸前画着十字边说，“不过现在，萨迪，你得睡觉啦。”
“我是要好好睡上一觉。”
“是呀，亲爱的，好好睡一觉对你有好处。”
“我要成为一名骑士！”
“只要你开心，每晚都可以（骑士与夜晚英语同音）。”
“可别骗我，我心意已决，而且要马上出发当一名云游骑士。”
“一名什么？”
“云游骑士。”
“老天保佑，行行好吧，那是个什么呀？”
“云游骑士是名副其实的绅士。他仗剑恣意，云游四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到了第二天，萨迪果然独自一人出发了，路过街坊邻居家时，他从这家拿个水壶，从那家顺只平底锅。然后把壶和锅带到裁缝那里，拆下锡皮，缝成骑士铠甲。随后，他又借了只锅盖。这只锅盖非比寻常，他要拿它做盾牌。他提着锅盖，跑到一个油漆工和上釉工的朋友家里，要求给自己的锅盖上刷上几行大字：
天下无双，
拳头一抡，
打死七十。
“一看到这个，坏人就不敢靠近我了。”织布工自言自语道。
不仅如此，临行前，他还让妻子从家中搜出一只小铁锅。“把它做成一只精美的头盔。”等着妻子找出来，他一下子戴在头上。妻子见状道：“老天爷，萨迪，你把死沉死沉的铁锅戴在头上，要当帽子吗？”
“当然啦，骑士的脑袋上怎能没有厚重的头盔呢。”
“可是，亲爱的。这上面有洞呀，不能遮风挡雨。”
“这样正好凉快，”织布工调了调头上的铁锅，“要是哪天真的看它不顺眼，也能用稻草之类的东西把洞堵上。”
“可是那铁锅上面有三只脚啊，看起来怪怪的。”
“所有的头盔都有犄角，这头盔上面有三个的话，只能说明这个头盔比别的厉害。”
“好吧，”妻子痛苦叹息，“该说的我都说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个干这种蠢事的人。”
“夫人，您忠实的仆人要先行告退啦。”说完，织布工出门上路。
不过，他还需要一匹坐骑。于是，他走进附近的田野，恰好磨坊主家的马儿在吃草。往日里，这匹马驮着玉米面往返于乡间。
“这简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啊，它平日里习惯了驮着面粉或者主人，而我可是位身着盔甲的骑士，跟我在一起简直绝配。”
当他骑马走出田野的时候，磨坊主看到了他，问道：
“萨迪，你要偷我的马吗？你可一直是个老实人啊。”
“不是，我打算带它溜达溜达。今晚凉风习习，跑上两圈对它身体好。”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让我的马待在原地就好了，这样的话也算帮我大忙了。”
“恕难从命！”说罢，他骑马跨过沟渠，策马而去。
“该死的家伙！无耻之徒！看看你这一身破锡片，比锅匠穿得还破。快回来，你这个流浪汉。”
不过，磨坊主再怎么咒骂都无济于事。此时的萨迪骑马一路飞奔，前往都柏林。他觉得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去投奔都柏林，那可是国王待的地方，说不定国王还会给他一件美差。他骑马在路上跑了四天四夜之久，因为那时候道路并不像现在这般通畅，自己骑的也不是什么良驹。不过，谢天谢地，那会儿还没有国家设置的道道关卡！
一到都柏林，织布工径直走向皇宫。皇家庭院里四处青草繁茂，他翻身下马后，便让马儿随意吃草。亲爱的读者，你瞧，都柏林城到处生机勃勃。
此时，国王从会客厅的窗户往外眺望，碰巧看到萨迪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家庭院，径直来到宫殿窗户外的石椅上坐下，假装对国王熟视无睹。当时，国王可是位乐善好施、体恤民众的好人，他特意让下人安置了许多石椅供臣民休息。
正如我刚才所讲，萨迪躺在石椅上，假装呼呼大睡。睡觉之前，他故意把盾牌刻字的一面朝外。瞧见织布工的国王立即召唤为自己托着长袍的领主，说道：“快来看看，这么一个流浪汉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睡觉。这是不是说明我是位好国王啊？我摆上椅子，供他们休息，甚至让他们有机会见到我的尊荣，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把这里当成旅馆，想来就来，想睡就睡。那家伙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陛下。”领主回答。
“我觉得他是一个外地人，瞧他穿得多古怪。”
“他一点礼数也不懂。”
“我要亲自过去看看，跟我来吧。”国王庄严地挥了挥手，招呼领主一同前去。
他们走出宫殿，径直来到萨迪面前。国王一眼看见了盾牌上的那几行大字。国王对他的领主说：“天呐，这就是我要的勇士。”
“为什么这么说，陛下？”
“毫无疑问，我需要这个人帮我杀掉那头巨龙。”
“您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吗？整个国度最强壮的骑士都做不到。个个有去无回，全被那怪兽活吞了。”
“我知道，不过，你没看到吗？”国王指了指盾牌说，“他一拳头就能打死七十个。想来有此本事之人做其他事自然不在话下。”
言罢，国王走到织布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唤醒。织布工揉了揉眼睛，装出刚刚睡醒的模样。
“愿上帝保佑你。”
“上帝也保佑你。”织布工假装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镇静自若地回答。
“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不知礼数的小伙子。”
“我的确不知，不过，您的身份必然高贵无比。”
国王不无骄傲：“那是自然，看不出我是都柏林的国王？”
织布工立刻跪在国王面前：“愿上帝宽恕我的罪行，国王陛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没关系，起来吧，年轻人。你为何来此？”
“陛下，我来这儿是想找个活儿干干。”
“好啊，那我现在就给你份差事，如何？”
“能为您效劳是我最高的荣幸。”
“很好，我知道你一拳头就能杀死七十个。”
“没错，对我来说，这种小事无足挂齿。自个儿拳头再不练练，都快不好使啦。”
“你现在就会有活儿干了。不过这次不是去对付七十个坏蛋，而是要你去解决一条恶龙。它侵犯国土，骚扰佃农，吃掉家禽，弄得我连鸡蛋都吃不上了。”
“不过，陛下，你蜡黄的脸色就像一下子吃了十二枚蛋黄一样。”
“少废话，总之那头龙必须死。不过，我还要提醒你，这条龙虬于戈尔韦的沼泽里，它在那里独得地利。”
“哦，拥有地利又如何，以前我杀死的七十个也是来自那种地方的。”
“那么，你打算何时起身？”
“我立即动身对付它。”
“太好啦，现在，赏金都是你的啦。”
“说到钱的话，我只恳请您拿出一点，作为路费即可。”
“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说完，国王带他走进金库，打开一只橡木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金币。
“随便拿吧。”待国王说完，织布工把金币塞进锡皮铠甲，连条缝都没剩下。
“陛下，我已准备好出发。”
“太好了，不过你得有匹良驹呀。”
“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纺织工早就打算把磨坊主的那匹老马换掉。
亲爱的读者，你可能怀疑要去杀龙的织布工怎会有胆量与它决一雌雄？其实啊，佯装睡觉的时候，他压根没想到自个儿会摊上这么一件苦差事。他只想捞些好处，骑上马一溜烟逃回家。
不过，织布工能耍小聪明，国王更奸猾。织布工一跨上国王馈赠的战马，这匹训练有素的马儿就一路狂奔，跑向戈尔韦。
在四天四夜兼程之后，马背上的萨迪看到一群人好似恶魔附身四处逃散。他们边逃边哭喊着：“恶龙来了，恶龙来了！”勒不住骏马的织布工只好硬着头皮冲向恶龙。顿时一股硫黄般的恶臭从恶龙嘴里喷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织布工纵身下马，如敏捷的小猫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恶龙转眼间把萨迪的坐骑吞进肚子里，连根骨头都没吐出来。之后，它四处嗅嗅，最终发现了躲在树上的织布工，说道：“从树上下来吧，我保证不伤害你。”
“鬼才下去！”
“好吧，好吧，你爱在哪待着就待着吧。现在，你就像我口袋里的金币，对付你易如反掌。我就躺在树底下，你早晚会落入我的口中。”说完，巨龙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用尾巴剔尖牙。今天早上，它可是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吃进了肚子里，再加上萨迪的那匹坐骑，真是顿丰盛的早餐。不一会儿，树下的巨龙打起盹来，没过多久便开始呼呼大睡。不过，在熟睡之前，它把自个儿的身子盘在树干上，就像女士把丝带缠在手指上一样。这样一来，织布工再也逃不掉了。
听见巨龙打呼噜，织布工知道这家伙肯定睡熟了，于是缓缓地爬下，小心翼翼的就像只狐狸。不幸的是，他抓着的树枝突然断裂，自己一个跟头砸在巨龙的脑袋上，两条腿正好跨在巨龙的脖子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恶龙的两只耳朵。被惊醒的恶龙竭尽全力想把织布工咬下来。可是，织布工躲在它的脖子后面，任凭恶龙如何摇晃都咬不到自己。恶龙使劲地抖动身子，织布工依旧抱住不放。即便恶龙竖起全身的鳞片，仍然束手无策。
“你竟敢和我作对，再不下来的话，我就带你去一个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让你尝尝天火的滋味。”巨龙发疯了似的飞了起来。你猜它要飞到哪儿去？它要飞到都柏林。织布工原本应是他果腹的食物，可谁知他现在竟然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恶龙怒不可遏，一路横冲直撞，结果一不留神撞上了宫殿，脑浆迸裂，最后一声不吭栽倒在地。织布工的运气着实不错。而此时，都柏林国王正百无聊赖地从窗外眺望天空，他一眼就见到织布工骑着一头狂怒的火龙飞驰而来。国王立即召集朝臣，共同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场景。
“战神保佑，云游骑士回来啦。他驾驭的正是那头恶龙。要是让他们飞进宫殿，你们一定要做好灭火的准备。”不过，见到恶龙一头栽在宫外，国王一行人赶忙下楼冲进庭院。等他们跑过来，织布工早从龙身上跳了下来。他机灵地跑到国王面前，说道：“尊敬的陛下，我认为屠龙这种荣耀的事情不该让我来完成，只有您这样的尊贵国王才能胜任。因此，我把它带来了。不过，在把它带来之前，我早已降服它。现在，您只需割断它的脖子。”
于是，国王拔出宝剑，干净利落地砍下了龙头。朝廷内外一片欢呼。国王对织布工大加赞赏：“你真是位名副其实的骑士，不过现在恶龙已除，你不用再当骑士了，我封你做领主。”
“啊，领主！”织布工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弄得手足无措。
“你可是我听说的第一个驭龙之人，那我封你做‘驭龙领主’吧。”
“尊敬的陛下，那么我的领地在哪儿呢？”机灵的织布工总能把握住机会。
“哦，我怎么会忘呢。我早就给你准备好啦。我国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恶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从现在开始，你有权统领它们。”
“就这些？”
“就这些！哼，你这忘恩负义的流浪汉。你见过我给过别人这样的恩赐吗？”
“当然没有，谢主隆恩！”
“不过，对你的奖赏还不止这些。我要把我的女儿赐予你。”哎，你瞧，国王从未食言。只不过呀，国王的这位女儿可是这世界上最最厉害的母龙，她大嘴一张比恶魔还要恐怖，还留着一把已有年头的三英尺长的假胡须，那可是马尔卡希神父让她戴着赎罪用的……
【注释】
[1]选自《爱尔兰炉边故事集》，都柏林吉尔父子出版社。
[2]选自《爱尔兰炉边故事集》，都柏林吉尔父子出版社。
[3]选自《爱尔兰炉边故事集》，都柏林吉尔父子出版社。
[4]选自《爱尔兰凯尔特神话传说》，麦克米兰出版社。
[5]译者注：约翰·弗朗西斯·坎贝尔（1821—1885），著名的苏格兰作家和学者，凯尔特语研究专家。
[6]选自《爱尔兰故事集》，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曾在其著作《爱尔兰素描本》提到此篇。
[7]1855年首次发表在《寒武纪杂志》，随后再次发表在《民间传说记录》第二卷。尼古拉斯·奥卡尼根据说书人亚伯拉罕·麦科伊爱尔兰语的故事译出。
[8]译者注：爱尔兰传中的一位伟大英雄。
[9]译者注：凯尔特人点燃篝火崇奉太阳的仪式。
[10]译者注：德鲁伊是古代凯尔特文化中高级职业阶层的一员。虽然他们最令人难忘的身份可能是宗教领袖，但他们同时也是法律权威、裁决者、失物招领者、医疗专业人士和政治顾问。
[11]译者注：凯尔特神话中的命运与战争的三女神之一。
[12]译者注：爱尔兰古代武士的奇特誓言，誓言内容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