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郡的诅咒奶油[3]
佚名
大约上世纪初,远近闻名的阿格瓦村子住着位名叫布莱恩·科斯蒂根的富裕农场主。他经营着一大片奶牛场,饲养了许多奶牛,每年贩卖牛奶和奶油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众所周知,这一带牧场水土丰美,布莱恩不仅拥有全村奶量最多的奶牛,而且他家出产的牛奶和奶油也是最最浓郁甜美的,不管拿到哪个市场叫卖,总能卖出好价钱。
就这样,布莱恩·科斯蒂根顺风顺水经营着家业,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奶牛越来越瘦弱,奶场几乎无利可图。起初,布莱恩认为,这是天气或者其他自然原因所致。不过,他很快发现这种情况根本不是自然因素造成的。奶牛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却日渐消瘦,甚至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许多母牛挤出来的不是牛奶而是鲜血,即便为数不多的牛产下的牛奶也苦得连猪都不愿意喝。用这些牛奶制出的奶油糟糕透顶,闻起来臭烘烘的,狗都不吃。为了寻找补救之法,布莱恩寻遍了村中所有的兽医和仙医,都无济于事。
许多兽医对牛群的怪病无能为力,而仙医则宣称,这场灾难显而易见是非人类的力量所为,可没有什么可行的解决方案,因为夺走他财富的魔法实在太强大了,以至于没有法子能够解除它,除非上帝出手相助。可怜的农场主几乎发疯,他觉察到毁灭正对他虎视眈眈,自己却束手无策!难道要把这些牛卖掉再买些新的?不,那绝不可能,因为这些牛看起来饱受折磨,就算白送,也没人愿意要,卖给屠夫亦不可行。原来,布莱恩·科斯蒂根试着宰了一头牛,打算自家吃,却发觉牛肉黑得像炭一般,臭得如腐尸一样。
这么一来,束手无策的农场主变得喜怒无常。到了晚上,他根本睡不着,白天又像个疯子在“被诅咒的”牛群中窜来窜去。
糟糕的情况依然持续着,直到七月底一个闷热的傍晚,布莱恩·科斯蒂根太太心情沮丧、烦躁不安地坐在门口转动纺车。偶然间,她瞧见从大路通往自个儿家门口这条狭窄的野草小路上来了位光着脚的矮个子老婆婆。她全身裹着一件红色的旧斗篷,一只胳膊撑着拐杖,另一只手则拄着拐棍,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来。看到这位古怪的陌生人,妻子竟然心情大好,露出久违的微笑。当婆婆走到自家门口,妻子热情地欢迎她的到来。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客气话,而是她真心实意欢迎这位陌生客人的来访。
“愿上帝赐福这所漂亮的房子。”老婆婆边进门边说。
“上帝也保佑您,不管您是谁,欢迎您的到来。”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就不会上门叨扰啦。”老婆婆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妻子立即搬了张椅子放在炉火前,请这位陌生人坐下,不过老婆婆拒绝了,她慢吞吞地踱到科斯蒂根太太纺车旁边席地而坐。直到这时,科斯蒂根太太才有机会打量这位老婆婆:她上了年纪,面貌丑陋无比,皮肤粗糙发黑,好像长期暴露在热带气候似的。低窄的额头遍布皱纹,亚麻无檐帽下的白发一绺一绺的。眼睛混浊,布满血丝,还有点斜视,声音嘶哑颤抖、口齿不清。不过,此时的老婆婆也好奇地打量着这所屋子,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认真的神情就像阿尔戈号[4]的老船员,仿佛能够看透大地的深处。科斯蒂根太太观察老婆婆的一举一动,既好奇,又敬畏,也很开心。
许久,婆婆终于打破沉默,说道:“太太,行行好,我快要晒死啦,你能给我点儿喝的吗?”
“唉!这里除了水,也没有其他可喝的,不然怎会等您开口呢。”
“那边有群牛,难道不是你家的?”老婆婆的口气无不透出洞察一切的味道。
科斯蒂根太太简短地告知家中所发生的一切,老婆婆默默地听着,遍布白发的脑袋晃个不停,接着又煞有介事地环顾起房屋。
等科斯蒂根太太说完,老婆婆陷入沉思,随后开口道:“家里可有剩下的牛奶?”
“有啊。”
“拿来给我看看。”
女主人便从桶里盛了罐牛奶递给老婆婆。老婆婆闻了闻,尝了尝,立即吐到地板上。
“请问夫人,你的丈夫在哪儿?”
“在牧场上呢。”
“我必须见见他。”
妻子立即差人去叫自己的丈夫,他很快赶了回来。
“乡亲,你妻子告诉我,你家的牛今年可不大对劲啊。”
“她说的没错。”
“那为什么不想想办法治治呢?”
“想了啊!怎么没想?我一直想办法呢,心都操碎了,可是没用啊,它们一天比一天糟。”
“假如我能治好它们,你会给我什么?”
“只要能支付得起,什么都可以。”布莱恩夫妇异口同声,激动得彼此喘着粗气。
“好啦,我只要六便士银币,你们还要答应一切按照我的意思办。”
农场主夫妇对她这么低的要求大为吃惊,二人提出拿出一大笔钱馈赠给她。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是什么骗子,事实上,我连这六便士都不想要,不过没有这些银币,我什么都做不了。”
六便士银币立刻送来,布莱恩夫妇也信誓旦旦,完全听从老婆婆的安排,因为他们早把她当作农场的大救星了。
只见老婆婆从帽子里抽出一根系在脑袋上的黑丝带,递给布莱恩,说:“现在,去你的牧场,将这条丝带碰到的第一头牛牵回来。不过,要保证丝带不要碰到第二头牛,在回来前,一个字也别说,还要当心丝带掉到地上。万一出现差错,一切没救啦。”
布莱恩小心地攥着辟邪丝带走出了家门,很快牵回一头红色的奶牛。
老婆婆走出家门,靠近那头牛,一边拔牛尾毛,一边用沙哑低沉的嗓音断断续续哼唱爱尔兰的古老歌谣。那头牛焦躁不安,老巫婆继续唱着神秘的歌谣,直到拔掉第九根牛尾毛,便令布莱恩把这头牛赶回牧场,自己再次回到房间。
“现在,去把你们家每头牛的牛奶挤出来给我。”
妻子领命而去,很快拎着一大桶里面盛着牛奶、鲜血、腐肉的混合物回来。老妇人要求夫妇二人把它倒进搅乳器,做好了搅拌的准备。
“现在,关紧门窗,除了炉火,千万不能让任何光透进来,你们二人便可开始搅奶油。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讲话,只要按我的意思去做,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就会找到抢劫你们的可恶家伙啦。”
布莱恩关好门窗,夫妇俩开始搅奶油。老婆婆坐在明亮的炉火旁,又唱起拔牛毛时的古老歌谣,不一会,就把一根牛尾毛丢进火里,继续哼唱并仔细观察着周遭一切。
突然,一阵尖叫声从屋外传来,像是来自一位极为痛苦的女人之口。老婆婆停下咒语,专心地听着。不一会儿,尖叫声来到门口。
“快开门!”老婆婆喊道。
布莱恩立即拉开门闩,三人冲进院子,不过,他们却听到惨叫声已经跑到小路上,越来越远。
“完了,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魔法失效了。”
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去,一进门,老婆婆朝下一看,发现门槛上钉着一块马蹄铁[5]。她立即嚷嚷:“我明白啦,难怪魔法失败。外面尖叫的家伙正是给牛施魔法的坏蛋。由于马蹄铁的缘故,她进不了门,快把它弄走,我们再试一次。”
布莱恩立即从门口取下马蹄铁,遵照老婆婆的指示,把它丢进火中烧得通红,然后放在搅奶器下面。
这一回,他们又像刚才那样忙活起来。布莱恩夫妇搅拌牛奶,老婆婆又唱起了奇怪的歌谣并把牛尾毛继续扔进火里,此时的她表情渐渐变得恼怒、失望。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双手颤抖。等第九根,也就是最后一根牛尾毛扔进火中的时候,老婆婆看起来已不大像人类了,而是活脱脱一个女恶魔的模样。
直到这时,熟悉的叫喊声再次出现,他们发现一个红头发的老妇人向房子飞奔而来。
“哈,哈!就知道会这样,魔法成功了,她来了,她就是毁掉你家产的坏蛋。”
布莱恩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什么都不要做,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这个女人冲过来,愤怒地尖叫着。布莱恩出门见她。原来,她是自己的邻居,说最好的一头母牛掉进水塘了,可家里只有她一人,恳求布莱恩来救救她的牛,别让它淹死了。
布莱恩毫不犹豫地跟着她把母牛从水塘里拉了出来。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布莱恩再次回到家中。
现在正是傍晚,科斯蒂根太太开始做饭。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谈起白天所发生的异事。老婆婆对咒语的成功得意地笑个不停,并好奇地询问夫妻费尽力气找到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布莱恩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详尽告知此人。原来,这个老女人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农场主的妻子,名叫蕾切尔·希金斯,大家早就怀疑她与黑魔法有关。她只养了五六头母牛,不过精明的邻居发现,她家每年卖掉的奶油要比饲养二十头母牛的人家要多得多。自打自己家的母牛衰弱,布莱恩就怀疑是她做的手脚,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保持沉默。
“哦,”老婆婆冷笑一声,“找出强盗还远远不够。假如不好好惩戒她,防止她继续作恶的话,那么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那该如何做呢?”布莱恩问道。
“我来告诉你:今晚,你带上两只跑得飞快的猎狗到牧场上藏起来,午夜一到,不管看到是谁靠近牛群,立即放出猎狗,最好把入侵者咬出血来,这样就大功告成了。不过日出前什么都没有出现的话,你就回来,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碰巧,农场附近还住着位为乡绅家放牛的牧人。他是位正直、勇敢的年轻人,身边总是带着两只异常凶猛的斗牛犬。布莱恩请他帮忙,他欣然同意,还提出将主人家的灰猎狗带上,因为斗牛犬尽管凶猛,却不够敏捷。他答应布莱恩午夜前来汇合,随后二人分头准备。
到了傍晚,无法入睡的布莱恩焦急地坐在床上等待午夜的到来。他的朋友信守承诺在约定的时间赶来。听完老婆婆的嘱托,二人一同赶往牧场。他们合计究竟哪里才是最佳的藏身之所,最后决定躲在位于牧场尽头一处小小的灌木丛中。这里不仅靠近牧场的界沟,而且周围满是有些年头的山楂树。四只狗在二人的身边乖乖地趴下,等待着神秘之客的到来。
布莱恩和他的伙伴等了好久,既着急又紧张,不过什么都没有出现。眼看着就要天亮,二人打算回家之时,突然听到有个东西正费劲穿过树篱。寻声望去,他们大为震惊,原来是只巨大的野兔试图跃过界沟,跳到离他们不远的草地上。
这只肥兔子一落到地上便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然后漫不经心地蹦蹦跳跳,先朝奶牛迅速靠近,随后又猛地后退几步,最后它又跳到奶牛身边,疯狂地吸起牛奶,接着又扑向另一头,就这样把牧场里所有的奶牛吸了个遍,奶牛不时狂吼,听起来极为不安。自打兔子吸上第一口奶,布莱恩忍不住想要逮住它,可聪明的朋友却建议最好等到把这一切做完,届时兔身沉重,它便不可能如往常那般敏捷地逃跑了。
果然,喝完奶的兔子,肚子鼓鼓的,只能慢慢吞吞地离开。它朝着来时经过的树篱跑去,正当临近农场主和他朋友的一刹那,二人怒喊跳起,命令猎狗扑去。
兔子只得喷出牛奶,企图加快速度,可猎狗紧追不舍。不远处,蕾切尔·希金斯的小屋在灰暗的晨曦中忽隐忽现。很显然,兔子打算回到那幢房子里。虽然它故意绕着牧场转了一大圈,可布莱恩和伙伴早就抄近路奔向蕾切尔的房子。二人刚到那里,兔子也出现了,只见它大口喘着气,猎狗紧跟其后。看到这二人的出现,兔子既困惑又沮丧,不过它再次绕着房子跑了起来。最后,它朝着门口奔去。门下方有个小小的半圆形的门洞,就像留给家禽出入的洞口一样。
为了钻进这个小洞,兔子做出最后的努力,可当成功地把头和肩膀钻进去的一瞬间,跑在前面的猎狗扑了过去,狠狠地咬住后腿。兔子发出凄厉的尖嚎,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猎狗的撕扯,不过它的一块腿肉被锋利的狗齿撕了下来。与此同时,两位男人撞开大门,只见炉子里泥炭烧得正旺,借着火光的明亮,地板上全是鲜血。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野兔。两人更加确定这只兔子是老蕾切尔借助恶魔的力量幻变而成的。除非她消失在人间,否则无论如何都要逮住她。因此,他们冲进卧室,听到强忍疼痛的呻吟。
最终,他们在房间角落的一捆灯芯草下,发现了蕾切尔·希金斯本人。而此时的她正痛苦地挣扎,浑身沾满了鲜血。二人对着这位可怜的老妇人说着话,可是她既不愿意,也没有力气回答。伤口不停地往外流血,随着时间的推移,蕾切尔越来越痛苦,毫无疑问,她快要死了。被吵醒的家人围着她哭叫着,祈祷着。老妇对此熟视无睹,情况越来越糟,最后一声凄厉让所有旁观者毛骨悚然。
布莱恩和他的朋友回了家,老婆婆知道了蕾切尔·希金斯的下场,不过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得到如此强大的咒法的。在布莱恩的一再恳求下,她接受了一些报酬,并在布莱恩的居所盘桓数日之后,起身告辞。
那天晚上,老蕾切尔的尸身葬在她家附近的墓地。这桩丑事弄得沸沸扬扬,而她的家人因为蒙羞,再也无法在世代养育的村落继续住下去。他们只好变卖所有家财,永远离开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直到今天,这个故事依然在这一带流传。据说,在夏日灰暗的晨光里,蕾切尔·希金斯幻化成野兔的鬼魂总在老宅附近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