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文字典
第一章的第三节也是最后一节,有一个奇怪的章名:“关于中文字典”。
马若瑟说,年轻的传教士一到中国,就急于寻找一本手书的中西文对照字典,并且花很多时间来抄写。如果他们一开始就阅读和学习“四书”,他们的时间将可能得到更好的利用。
用我这本《汉语札记》就不需要再使用别的字典了。只要你掌握了第一部分,并且学会附录中的汉字,那么当你需要求助于一本中文字典时,将不再碰到任何困难。
马若瑟谈到,中文字典中最重要的几本就是《正字通》、《康熙字典》、《品字笺》和《说文解字》。
第一本字典《正字通》并不十分可信,特别是在谈到词源的时候。《康熙字典》是在《正字通》基础上的删订本,在康熙皇帝的命令下删去了大量无用和存疑的知识。《品字笺》则是一本诗韵字典,对尚未熟悉汉语音韵系统的欧洲人来说是难以使用的。“这本字典不错,但我希望其中的很多叙述可以通过引文来得到确证。”
最后一本是《说文解字》。马若瑟认为,这本古老的字典是整个中国文学中最重要的几部作品之一。但他只简单地评论道:
对那些希望了解汉字真正的词源的人来说,这本字典需要反复查阅以便求证,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看得懂它。
《正字通》和《康熙字典》的词根系统叙述得比较详细。在这一系统里的字都是按照特定的词根来排列的,汉语里称词根为“部”或“部首”。其余的汉字“就好像植物从根部发出的新芽一样,则根据除部首之外的笔画来进行排列”。
马若瑟通过一些简单的例子很好地阐释了这个系统,说明实际上这些部首就像我们现在所说的那样,常常指的都是象征物。
可是,在对这个系统的说明中有一个奇怪的特点。马若瑟开篇就曾提到《正字通》和其他类似的字典有200多部。而且他当然清楚《正字通》的部首系统包括214部,他提到的另一部“现代字典”——《康熙字典》也是以214部为基础的[7]。因此,很难想象马若瑟会不知道含有214部的用部首给汉字进行归类的系统演变历史。
这一系统的首创者是梅膺祚,他把部首系统用在了他出版于1615年的《字汇》一书中。早期来华的耶稣会士已经提到他的这本书。在他之前,早在唐代和元代,编写的字典里就已经存在很多部首,从低于100个到超过500个不等。
在梅膺祚的新创系统中,他只使用那些被普遍接受了的、字形正确的隶书。这种字体一般出现在印刷技术好的书籍中。在正确的字体之外,他只认同很少一部分带有简短出处的异体字。此外,梅膺祚在系统中还创建了数量合理的部首——不太多也不太少——但都严格地坚持了计算笔画的想法。部首的排列顺序都是根据它们的笔画数来定的,而在每个部首下面的汉字也是按照除部首之外的剩余笔画数来排序的。
在别的方面,《字汇》一书仍然遵循着传统:即汉字的字音通过音韵和反切法来表示,而字义则通过摘录按年代顺序排列的文学作品来进行解释。
这本14卷字典深受很多学者的喜爱,并被再版了多次。
《正字通》是《字汇》的一个增订版,有32卷,保留了214部首系统。马若瑟手里的就是这本字典。他对《正字通》的价值有所贬抑,很可能是指在《说文解字》里找不到《正字通》里收录的词源学材料,或者是《正字通》删去了《说文解字》里的一些材料。1715年到1716年间出版的《康熙字典》由于时间较晚,不可能对马若瑟有太大影响。

字典《正字通》,首页,说明“三一祭祀”(见第7行)。
以上关于中文字典发展历史的概况,马若瑟应该可以很自然地在这一章里作一表述。可是恰恰相反,我们却读到了以下这段令人费解的评论:
不管怎样,这种包含有200多个部首的部首系统还有很多缺点,在这里就无需多谈。不过,音韵系统也有其他一些缺点。
在一本汉语课本中出现这样的评述是不太恰当的,学生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那么我们如何来理解马若瑟对214部首系统的批评呢?又如何理解他断然拒绝证明自己的批评是有道理的呢?
或许我们能从字里行间觉察到马若瑟的某种批驳。这个214部首系统(并非所有这样的部首系统)是为使用隶书体的字典而建立的,它不像《说文解字》那样以小篆体为基础。梅膺祚创建的部首系统也许是很实用,但对于研究,特别是词源学研究却是毫无意义。事实上,这个创建是一种退步。它背离了体现在所有古老字典里的原则——这些字典包含着或者至少指出过汉字的“神圣的象征”。正如马若瑟在他给傅尔蒙的第一封信里就提到过的这种“神圣的象征”。
不管怎样,这个系统还可能有更多的缺点。马若瑟肯定明白,如果他对这个通行的创新系统流露出任何轻视的情绪,他就会激怒朝廷。如果他批评这个214部首系统并且解释批评的原因,他很可能被认为他的言外之意是在批评康熙皇帝,因为康熙皇帝赞成并认可在《康熙字典》中使用这一系统。马若瑟是不可能也不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