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W·温尼科特

D·W·温尼科特

温尼科特对精神分析理论与实践的发展作出了非常创新而极具影响力的贡献,对于自我在其关系母体中的发展,进行了复杂而微妙、经常是富有诗意的描述。其著作的体裁与风格在两个显著方面与其关注的核心问题是相应的。首先,温尼科特的文章有种难以捉摸的特点。他几乎所有的论文最初是以谈话方式呈现的,论文风格表现出更加适合口语而非书面语的非正式性。每一篇都是短文,其中的临床观察经常是妙趣横生的,用简洁的,几乎是警句式的理论构想宽松地串联在一起。中心问题通常以引发悖论的方式呈现,对读者具有戏谑性诱惑力。争论更加东拉西扯,而非逻辑严密地组织在一起;温尼科特的报告随心所欲。因为这种难以捉摸,马苏德·汗,即温尼科特著作编辑及其著名信徒,巧妙地将他这种风格描述为“隐秘的”。

温尼科特报告的第二个显著特征是,他根据精神分析传统对自己的奇怪定位。温尼科特宣称非常忠诚于其理论前辈,特别是弗洛伊德,其次是克莱因。他以虔诚话语将自己的文稿描述为这两人著作的延续。实际上,温尼科特与汗(1953)关于费尔贝恩著作的一篇非常尖刻的综述中的中心主旨,就是批评费尔贝恩抛弃了弗洛伊德元心理学的构想。不过,温尼科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保留了传统,主要是曲解传统。他对弗洛伊德与克莱因概念的解释是如此怪异,对其最初的构想和意图是如此不具有代表性,所以有时是无法识别的。他讲述的精神分析观点的历史,不是其发展史,而是他自己希望发生过的历史,他改写了弗洛伊德,使其成为温尼科特自己观点的更加清晰、顺利的前辈。这种吸收和改写他人概念的倾向反映在汗描述温尼科特对阅读的不耐烦之中:“马苏德,要求我阅读任何东西是没有用的!如果让我厌烦,第一页读到一半,我就睡了,如果让我感兴趣,读完那一页,我就开始改写了。”(1975,p.xvi)哈罗德·布鲁姆(1973)提出,西方传统中每个重要的诗人都曲解其最著名前辈的观点,以便给其个人观点让位。同精神分析的传统相比,温尼科特定位自己关于精神分析传统的重要的创新贡献的方式,比之本书中任何一位理论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可能就是在描述自己对待精神分析传统的方法,他是这样说的:“对于古老而陈旧的正统,成熟的成年人先破坏,然后再创造,以赋予其活力。”(1965b,p.94)

温尼科特著作的这些形式上的特征,其令人难以捉摸的表述方式,以及其对理论前辈的吸收和改变,与其关注的中心问题是相应的:联系与差异之间微妙而复杂的辩证关系。他几乎所有的贡献都围绕他所描绘的为了个体的存在,同时也允许与他人密切接触,自体所持续进行的危险挣扎。温尼科特对健康自体的描述建立在他的一个矛盾说法之上,通过分离,没有丧失任何东西,反而得到并保留了某种东西:“这是我已经着手进行检查的地方,分离不是一种分离,而是一种联合。”(1971,p.115;斜体为原文标注)达成这样一个状态一点也不容易;自体的发展充满危险。儿童如何发现自己在母亲照料下并没有失去自己?儿童如何能区分自己并保持母亲的资源?你如何能交流而不被耗竭,被看见而不被占用,被触摸而不被剥削?你如何能保留个人的核心而不被隔离?温尼科特表述形式与风格的特点反映了这些问题。他引诱、困惑并惹怒其读者,他高度重视读者,但从不直接对抗他们。他崇敬其理论前辈,珍惜与他们的连续性;然而,他根据自己的想象与幻想,激进地重新建构并重新塑造了前辈的著作。在温尼科特看来,缺乏与他人的接触以及不能完全接近他人,会对自体的生存造成严重的危险。

温尼科特在成为精神分析师之前以及之后一直是著名的儿科医生,他对婴儿和母亲的熟知贯穿于他处理精神分析问题的方法之中。1923年,也就是克莱因移居英格兰的三年之前,他开始接受了斯特拉奇十年的分析;跟费尔贝恩一样,他深受克莱因著作的影响。他的第二任分析师里维埃,是克莱因最亲密的合作者之一,而且他在1936年至1940年之间接受克莱因本人的督导。温尼科特感觉克莱因的著作与他早期的某些观察是重叠的,并帮助他解决了他一直在努力思考的问题。他关注那些似乎从未达到稳定而分化的俄狄浦斯期的儿童;在其早年关于进食障碍的著作中,他一直受困于婴儿贪婪的普遍性,以及小孩子关于其“内部”和母亲“内部”幻想的核心性(1936,p.34)。克莱因关于早期潜意识幻想、焦虑和原始客体关系的描述直接说出了温尼科特最早关注的事情。

1945年,在经历大量的儿童和精神病人的临床工作的孵化期之后,温尼科特开始发表一系列论文,标志着他与弗洛伊德和克莱因理论的决裂。弗洛伊德阐明了神经症;克莱因探索了抑郁。温尼科特提出他自己的著作是一种修正,是将先前的精神分析概念应用于相对未知的明显的精神病领域。随着温尼科特将其理论拓展为一种关于发展与心理病理学的普通理论,与弗洛伊德和克莱因的理论有着明显的分歧,这种诊断的区分就失去了意义。只有在儿童与重要他人提供的环境互动情景中,才能描述并理解导致自体发展或抑制的过程。因此,尽管温尼科特声明了自己的连续性与忠诚,他的著作还是构成了牢固安置于关系/结构模型中的关于人类体验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