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合成与“退行的自我”
冈特瑞普精神分析观点的历史首先是一部道德史。为了寻找更深入的、心理学上更加严密的理解人类体验的方法,他从牧师和宗教咨询转向了精神分析。但是他发现弗洛伊德著作中的科学至上主义,以及对宗教的反感,非常困扰他。冈特瑞普开始将弗洛伊德理解为受到内在紧张的折磨,造成紧张的一方是他关于人和关系的临床观察,另一方则是他根据围绕他的机械的、赫尔姆霍茨的知识环境建构的去人格化的、生物学的理论系统。冈特瑞普将驱力理论、关于“心理结构”的构想,以及对自我的功能分析,看作是弗洛伊德知识环境中的去人性化思潮,因而是不可接受的、危险的。
尽管弗洛伊德在生物心理学与人类生物学、本能理论与客体关系理论之间摇摆不定,其理论本质上仍然完全是生物学取向的。因此,他认为性格依赖于性本能器官的成熟,而不是把性功能处理为受人类关系中成熟的性格的控制。而且,从社会学和人类学观点看,其人类完全依附客体是满足本能需要的唯一途径的观点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因为这是从低于人类的水平来看待人际关系。(1961,p.29)
总体来看,冈特瑞普对弗洛伊德的批判深入而广泛,并延伸至整个现代科学与技术。“科学必须发现其是否能够以及如何处理跟‘人’、‘独特个体’的关系,我们才可以说带有所有动机、价值、希望、恐惧与目的的‘精神自体’构成了人类真正的生活,将纯粹的‘有机物的’方法用于人类是不恰当的。”赌注很大;前途未卜的是“人类最终的命运。如果核物理对我们的威胁是宇宙毁灭的可能,真正的心理动力学的理解,只要给它时间让它安静地运作,至少能给予我们对新生活的现实的希望”(1961,pp.15-16)。
冈特瑞普自己的理论与实践革新是以其“退行的自我”发展概念为中心的。费尔贝恩将自我的碎片化描述为补偿性内在客体建立的结果,是与真实他人关系的替代物。对费尔贝恩来说,自我的碎片仍然附着于这些内在客体,从日益空虚的中心自我吸取力比多,仍然是指向外部世界的真实他人。费尔贝恩将分裂样的空虚与虚弱感理解为能量从真实世界向着内在客体关系世界的撤离。
费尔贝恩因为疾病晚期不得不提前结束对冈特瑞普的分析,此时,冈特瑞普已经开始发展自己的观点,认为“自我虚弱”不只是力比多从外部客体的撤离,而是从所有内在与外在客体的撤离。他认为,费尔贝恩所说的“力比多自我”,作为所有受挫渴望以及对接触与养育希望的仓库,要经历“最终的分裂”。正如费尔贝恩所描述的,一部分“力比多自我”仍附着于“兴奋性客体”,持续地寻求联结。另一部分从兴奋性客体分离,甚至变得更加退缩,最终放弃客体寻找。这个“退行的自我”是由深度无助与无望感构成的。丧失真实他人的感觉所产生对生活的恐惧与厌恶是如此强烈而广泛,自我的这个中心部分放弃了所有他人,不管外在的还是内在的、真实的还是想象的;退缩进孤立的无客体状态。冈特瑞普认为,在这场对生活的逃离中,退行的自我试图回到出生前在子宫中的安全状态,等待再次降生于更加友好的人类环境中。因此,退行导致逃离,带来对重生的渴望。当逃离方面更加显著时,退行就被体验为死的渴望,也就是从内在与外在客体关系中解脱。当希望方面更加显著时,退行被体验为与回到子宫的保护联系在一起。
冈特瑞普自己的构想最初与温尼科特著作之间的关系是模糊的(1969,p.74),他后来断定他的“退行的自我”的概念,既包括逃离所有客体的力比多自我中分裂的部分,也包括“未撤回的潜在部分”(温尼科特所说的“真我”),因为母爱的剥夺,首先在与他人的关系中,退行的自我从未被真正体验或表达过。冈特瑞普进一步将费尔贝恩和温尼科特的概念与自己构想拼凑在一起:若母爱剥夺被体验为“煽情的拒绝”(费尔贝恩所说的“兴奋性客体”),结果就是主动的口欲期力比多自我与内在客体结合在一起;若母爱剥夺被体验为简单的忽视或冲击(温尼科特),就会更加明显地退行到被动而退缩的状态,自我就处于隐藏和潜在的状态,永远得不到发展(1969,p.70)。
在冈特瑞普的观点中,退行的自我强力地退出生活,既要脱离真实他人的世界,又要脱离内在客体关系的世界。在所有心理病理动力中,他逐渐将这种退行的力置于更加中心的位置。退行的自我的诱惑有耗尽整个人格的危险,使病人陷入孤立与功能障碍。冈特瑞普认为养育不足导致的早年创伤基本上是即时冻结的:无助而恐惧的婴儿式自我,被得不到回报的渴望所淹没,害怕被抛弃,在退行的自我中,在人格的中心,依然是活跃的。“自我虚弱”既是退行性渴望的经验产物,不管剩下什么样的自我附着于客体,这些渴望都会永久地牵拉着,也是实际的结构损害,反映了婴儿无助的惊恐,包裹在人格的中心,产生永久性的内在恐惧与脆弱感。面对全面的人格解体与组织瓦解的不断威胁,冈特瑞普辩称,自我一直挣扎着依附于生活。所有的精神生活以及与他人的干系,不管真实的还是想象的,最基本的作用就是对退行渴望的防御。因此,“退行的自我”这个概念就变成了概念上的黑洞,吞噬了其他所有的东西。与他人的冲突关系以及对内在坏客体的受虐性依附起到防止自我退行的作用。口欲期、肛欲期以及生殖器期的幻想反映了“作为独立的自我,挣扎着……在分化的客体关系世界中‘保持新生’并发挥作用”,是对“回到内部”人格的中心部分的防御。退行的自我造成的威胁构成了所有心理病理的“主根”;所有形式的病理是对“分裂样问题”的防御。精神分析治疗是一种有节制的“耗竭病”(1969,p.79,53,215,78)。所有对客体的防御性依附,不管真实的还是想象出来的,都被放弃了;虚弱而无助的婴儿样的自我出现了;主要是与分析师像母亲般关系,通过“替代治疗”,使自我再次整合并建立在积极基础上进入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