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关系与本能驱力

体验、关系与本能驱力

在驱力/结构模型的整个历史中,以及在任何一个个体理论家的著作中,结构的假设比能量的假设更容易得到修改。柯恩伯格的思想也不例外,而且正是在提出其结构的修改若干年后,他将注意力转向了驱力理论(第三章,Kernberg,1976,写于1973年)。

柯恩伯格在早期表述中使用了驱力概念的经典结构。不过,即便在当时,他的结构修改就提出关于其用法的问题,而且他改变了驱力在其理论框架中的功能作用。因此,他声称“驱力衍生物中心理结构的最初渗入是通过……内化过程达成的”(1976,p.31)。这种描述不再像弗洛伊德(1905a,1915a)那样,将驱力定义为“对心理运作提出的要求”,不再将驱力看作是心理结构的首要推动者。相反,驱力似乎只能在人际体验得到内化的情况下才表现出自己。不过,在这一点上,柯恩伯格给自己留了一条出路。在其引述的章节以及整个早年的讨论中,他提到的“驱力衍生物”不是纯粹的驱力,而是被体验所过滤的驱力结果。柯恩伯格在这一点上没有提及“纯粹的”驱力,同样,他也没有使用本我未被压抑部分的概念,而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对按照这个情况得出的关于驱力的观点并不满意。

这个观点在柯恩伯格理论发展的下一个阶段得到证实。他描述了早期未分化的生理学决定的快乐情感在四个因素基础上演变为特定的快乐体验:口欲的充分满足、性快感区的兴奋、探索行为的满足,以及最重要的人际体验(1976,p.63)。一个平行过程被理解为引起不快乐的演变。柯恩伯格在这里明确地将驱力和关系模型理论应用于快乐主题。前面两个因素属于经典观点。第三个因素整合了源于早年自我发展研究的考虑,并吸取了马勒(1966)与雅各布森(1953)的观点。第四个因素,即人际体验,是建立在雅各布森构想之上并向前迈进了一步。对雅各布森来说,口欲是组织原则,在儿童心理发展过程中,为快乐和不快乐的人际体验提供可以排列的连续体。对柯恩伯格来说,口欲只是这个过程的四个方面之一,而且人际体验的作用被提升至自主性位置,是最为重要的单一元素。

柯恩伯格认为,好和坏的自体与客体表征分别被授予力比多与攻击的性质,提出关系体验中的好与坏先于驱力投注。他注意到“从临床的角度看,你可以说演化的情感状态与情感倾向分别使力比多与攻击的驱力衍生物现实化了”(1976,p.64),再次说明是情感的基本性质,而非本能的投注,决定了自体与客体表征的效价。这明显有别于通常驱力模型的观点,在驱力模型中,作为一种生物学禀赋,驱力单独决定了人际体验的性质。在这个构想中,当柯恩伯格为了其驱力/结构理论而抛弃最初的防御模型时,他已经背离了弗洛伊德开始的方向。

然而,直到1973年,柯恩伯格才主张对驱力概念本身重新进行全面的调查。他运用一般的系统理论框架(系统的等级组织演变为高级系统),断定“内化的客体关系单元组成亚系统,在此基础之上,驱力与总体的自我、超我和本我的心理结构被组织为整合系统”(1976,p.85)。因此,他扩展了其主张,认为客体关系构成结构的基本单元,用以包括客体关系也是构成驱力本身的基本单元的观点。驱力是更高水平的系统,将客体关系(包括其相关的情感,现在构成“原初的动机系统”)组织为整合的动机系统,即力比多与攻击的目标。

系统理论是柯恩伯格解决整合自己观点所遇到问题的一个方法,他认为情感贯注的关系结构是形成于驱力转化的经典结构理论发展的基础,他希望保留这个观点。他通过提出关系结构只是驱力的亚系统,来试图做到这一点。好和坏的情感体验逐渐累积,最终变成更大的力比多与攻击的动机力量。好体验的增加形成力比多驱力的基础;坏体验的增加形成攻击驱力的基础。对于驱力概念的重构,柯恩伯格运用了当代动物行为学,而且将驱力看作从天生的“本能成分”之间的相互作用演化而来的复杂动机组织,由神经生理反应与依附行为构成,伴有人际体验。他写道:“人类的本能逐渐由这些‘基本单元’组装而成,因此,快乐情感决定单元的序列与不快乐情感决定单元的序列逐渐演变为力比多投注和攻击投注的心理驱力系统的集合体,即力比多与攻击分别成为两种主要的心理学的驱力。”(1976,p.87)

柯恩伯格将其驱力概念比作弗洛伊德关于本能的最初构想,这些本能是由其最初的成分锻造而成的。然而,在描绘这种比较时,他忽视了弗洛伊德对于基本单元自身性质的理解。在弗洛伊德看来,这些基本单元是固有的生物学禀赋,按照种系模式的次序出现;另一方面,在柯恩伯格看来,“力比多与攻击驱力衍生物的发展阶段取决于内化的客体关系的发展的变迁”(1976,p.185—186)。因此,柯恩伯格将情感投注的客体关系作为“驱力”的基本单元,试图将自己的关系理论建构与所保留的驱力模型结合在一起。你必须确定他提供的结合有多好。

柯恩伯格作出了至关重要的概念跨越,一方面是“好”或“坏”的客体关系集合,另一方面是作为驱力的力比多与攻击。“好”与“坏”的模糊而多变的含义使得这种跨越似乎可信。起初,柯恩伯格使用这些术语来命名儿童将其体验分类为快乐和不快乐的模式:“好”与“坏”在这里指的是体验的组织与模式,非常类似于沙利文所说的“好”与“坏”的乳头、乳房,等等。后来,柯恩伯格使用“好”与“坏”指的是源于心理内部但在自体与客体关系之外的动机力量,类似于经典的力比多与攻击本能。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的没有得到本质上的解释;但一旦发生,柯恩伯格就能赋予驱力跟弗洛伊德所赋予其最初概念同样的属性。因此,使用同样的术语,其含义是两套非常不同的指称物,就掩盖了好与坏的关系与能量含义之间的基本的不连续性。(这种特定的语义学的模糊可以历史性地追溯至梅兰妮·克莱因对术语的使用。)

柯恩伯格从雅各布森关于最初未分化能量的概念为自己的理论找到了某些支持,至少有一部分是建立在体验基础上的,分支为力比多与攻击驱力。不过,雅各布森曾经质疑分离的驱力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成熟过程基础上的;不仅取决于体验,也取决于人类的生物学性质。对柯恩伯格来说,情感才是中心的,而且,情感(雅各布森曾经使其“摆脱”了其假定的本能基础)受到人际体验的高度影响。因而,他可以断定“生物学压力与心理功能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1976,p.114),与作为心理运作要求的驱力有着天壤之别。在柯恩伯格的最终构想中,人类不是天生具有性欲与攻击性的;人类天生是容易受影响的。驱力模型一直被远远抛在后面。柯恩伯格通过其系统理论框架再次引入经典的驱力概念,掩盖了其理论的激进性质。

他背离经典驱力观点的程度在最近构想中得到了强调。柯恩伯格坚持认为“通过各个发展阶段,爱与恨……就变成了遗传连续体中稳定的心理内部结构,而且,就是通过这个连续体,爱与恨合并成为力比多与攻击”(1982,p.908;斜体是我们标注的)。对照弗洛伊德在《本能及其变迁》中的陈述:“爱与恨的态度不能用于本能与其客体的关系,但被保留用于整体自我与客体之间的关系。”(1915a,p.137;斜体是原文标注的)弗洛伊德的观点,被每一位驱力模型理论家所遵循,表明爱与恨从作为客体投注结果的驱力发展而来。对柯恩伯格来说,指向客体的爱与恨的情感先于并产生驱力,是一种与关系模型理论家(比如,费尔贝恩)的观点相一致的立场,与弗洛伊德的那些观点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