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地表,红色的山地上一道道的地埂像圆润的弧线往两头延伸,让这一带的田野看上去像一个硕大的调色板。太阳西斜,一个男人从静寂的村里出来,站在路边朝这边眺望。我猜想他一定是注意到弹石路中央的那块巨石了,片刻之后,他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罗圈腿,走路的姿态让我想起在朱镇开汽配铺子的王建强。我的中学同学,一年前因酒醉跌落在镇外的龙潭里,膨胀的尸体三日后才从水底漂起来。活着的时候,他每个月都会前往丹城购买汽车耗材。记得我刚工作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结伴从朱镇返回丹城,当长途汽车停在离陈贝屯不远的路边加水时,王建强指着窗外的坡地告诉我说,那儿发现了一座古墓,听说是诸葛亮的墓地。

发现者不是盗墓贼,也非考古所工作人员,而是头老迈的耕牛。收工回家的路上,它贪吃身旁地里的青草,突然身子一矮,一只前蹄深陷进地里拔不出来,像是下面有双手死死地拽着牛蹄。扛犁头的农民恼羞成怒,用鞭子一次次死命抽打着牛臀,青黑色的臀皮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鞭痕。

空墓。用青砖修砌的墓室,顶部是拱形的穹顶,被牛蹄一脚踩穿。好奇的村民在墓室里一无所获。没有骨骸,也没有预想中的陪葬品,只有三个色泽暗淡的粗糙土碗。就像是墓里的主人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墓室里披衣而起,用床单卷起陪葬品,悄无声息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一些逆光。等那人走近时,我才发现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草绿色的衣裤上有着褐色和浅黄色的斑纹,让我想起昨晚梦见的那只老虎斑斓的皮色。梦里的U形谷地,文身的大猫穿过树林,令人震撼,仿佛有一支军队秘密走过。我猜想过来的这个人当过兵,他围着石头绕了一圈,用手在石头上拍打了几下,一脸困惑。

当那个人抬起头来,我们目光交汇的瞬间,我才发现迷彩服年纪应该不大,只是长年阳光下的劳作让他黝黑的面孔有些显老。我掏出红壳云烟,抽了支递过去,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又低头从我捧在手里的火机将香烟点燃。

“你就是陈贝屯的?”我问。

“嗯,”迷彩服吐了一口烟,用手指着我身后说,“喏,这块菜地就是我家的。”

我这才留意到身后的白菜地,在四周红土的衬托下,绿色的白菜格外醒目。正是收割的时节,干燥的风吹拂,到了开春,白菜心就会起薹,到时就卖不起价了。男人抽烟有个特点,用中指与无名指夹着香烟,我注意到他的食指少了一截,手上是长期干农活皲裂的皮肤。

“你的白菜种得不错哈!”我表扬他,与他一起在菜地边的地埂上坐了下来。

男人腼腆地笑了笑,问我路上怎么会落下来这么大的一块石头?然后他自言自语道:“中午的时候都还没有哪!”

我告诉他石头是从一辆农用车上掉下来的,估计有好几吨重,怕要有机械才能挪开。

这天下午非常奇怪,这块石头掉落以后,公路上竟然再也没有汽车驶过来。我抬头望了望滑向西天的太阳,又看看表,知道天黑前是赶不回朱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