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玛背着沉重的背箩,推开家的院门,站在院子里叫唤着自己的老婆。他粗脖大嗓地要老婆给他倒荞麦烧酒喝,却遭了老婆一顿奚落。

“我还以为是英雄回来了!”老婆语气中带着鄙夷说,“彝家太平村村主任与毕摩打架斗狠,传到旁边的拉祜、傣家、哈尼寨子去,还不把人家的牙给笑掉了。”

酒没喝着,却遭一顿奚落,沙玛窝火极了,但又不好发作。他把背篓重重地放在檐坎上,脸阴得像夏天雷雨前的天空,径直进了里屋,木桩一样倒在床上。

沙玛头才沾枕头,老婆就冲进来了。老婆冲他歇斯底里,说:“你要不把那背箩里臭烘烘的东西扔出家门去,我就死给你看。”沙玛摆摆手,说:“恶婆子,你真比母蚊子都恶,耍啥泼?出去出去,老子困了,想睡觉。”

老婆就骂:“沙玛,大中午的,你睡啥觉?早死三年,你背上都能睡起青苔。你一天就只想村子里的甘蔗、菠萝,什么时候想过家?什么时候想过我?什么时候想过儿子阿嘎?阿嘎成天往深山林里跑,哪天被豹子吃了,被毒蛇咬了,我看你用什么传宗接代?你现在又得罪了毕摩,他可不会替你给你那些逝去的老祖宗求情开恩的。”

“嫂子大声八气地说我什么坏话呀?”毕摩乌火在院子里大声说。

说曹操,曹操到。沙玛老婆被吓了一跳。沙玛小声对老婆说:“乌火要问起我,就说我没在家。”

沙玛这一说,彻底激怒了自己的老婆,她尖着嗓门厉声说:“沙玛,你安的什么心?你不在家?你要让毕摩以为,我刚才是跟野男人说话?咹?!”

讨了个这么认死理的婆娘,沙玛只能服了。他一骨碌起床,披上衣马了脸,推搡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婆,出了里屋。

院子里,站着笑得像弥勒佛般抱着一个酒罐的毕摩。

毕摩乌火看一眼哭丧了脸的沙玛,说:“沙玛哥,宰相肚里能撑船,还生我先前的气?”

“你太高估自己了,”沙玛哼一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干啥?”

毕摩乌火双手用力往上扬了扬酒罐说:“找你喝酒,顺便告诉你那背箩里是啥东西。”

沙玛斜睨了眼瞅一眼背箩说:“你知道是啥?你真知道是啥?”

“当然!”

毕摩乌火点头说。

“你凭啥知道它是啥?”

“因为我是毕摩嘛。”

沙玛老婆见俩人又斗上了嘴:“不是冤家不聚头,要打嘴仗,到堂房来,当着列祖列宗,让他们评评你俩,哪个更行更能。”

毕摩乌火进了沙玛家堂屋,往火塘边木凳上一坐,打开了酒罐。荞麦酒的清香,就在堂屋里弥漫开来。

闻到酒香,沙玛的火气立马就散了。

沙玛拿来两个土碗,往火塘边一放,乌火往俩土碗里倒满酒。沙玛端起酒碗,也不跟乌火碰,一仰脖将一碗酒倒进了嘴里,他喉结耸动了一下,满满一碗酒就美美地进了肚里。他把酒碗往原处一放,说:“乌火,你别诓我,真知道我背回来的是啥东西?”

乌火将酒碗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说:“好酒要慢慢品。”

沙玛说:“我问你话。”

乌火说:“胎盘,是大象的。”

“大象的胎盘?”沙玛有些惊异。

乌火点点头。

“为何先前不跟我明说?”沙玛又有些生气地说。

乌火又抿一口酒,说:“我是毕摩又不是神仙,也是才知道的。”

“搬这里好几年了,没听说这里有大象呀?”沙玛皱了眉头说。

“是没听说。”乌火应声道。

太平村来了大象,沙玛思忖了一下说:“太平有象,按说应该是好事。”

“是不是好事,要观了天象再说。”乌火用职业的语气说,他看了看沙玛,叹了一口气,又说:“是麻烦事那是肯定的了。沙玛哥,你我都招惹上麻烦了。”

“麻烦?你说我招惹了麻烦?”沙玛摇着头说,“乌火,我搞不懂有啥麻烦。”

“不是你,是你和我,不,准确点说是四个人,还有你儿子阿嘎,我儿子木呷。”

乌火的话听起来像绕口令。

沙玛越听越糊涂了。

“沙玛兄,两孩子摊上了大麻烦。”

乌火语气不再像先前那么沉稳了。

“到底啥事,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这又不是你做法事,装啥神秘?”

“你儿子和我儿子,弄回来了个象儿子,你说麻烦不麻烦?”乌火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说。

“你是说,阿嘎和木呷,弄回来了一头小象?”沙玛被惊到了。

“正是!”乌火重重地点了点头,“要不我怎么知道你背回来的是大象的胎盘?”在厨房里忙活着给沙玛和乌火准备下酒菜的沙玛老婆端一盘油炸花生米进堂屋,听说儿子弄回一头小象,惊得一盘花生米全倾倒在堂屋地上了。

“偷猎大象,那是犯王法的呀!”她胆战心惊,又无比担忧道。

乌火说:“不是偷猎,嫂子,俩孩子事实上是救下了一头小象。”

沙玛老婆说:“那是做了积阴德的事,有啥好担心的?”

“话虽这么说,道理也是这样。”乌火端酒,这次没抿,而是一口干下了大半碗酒说,“但谁能证明他们不是偷猎是施救呢?怕就怕……”

“乌火,你怕啥?”沙玛说,“我们彝家人,猎就是猎,救就是救,光明磊落得很。”

“但人家不会这么想。人家讲的是证据,你儿子我儿子,大清早就进雨林去,是不是去看他们挖的陷阱里困没困住猎物?”乌火皱了皱眉头说。

沙玛老婆说:“他们是去雨林里看种在树上的石斛。”

“嫂子,你知道他们是去看他们种的石斛,沙玛哥也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也清清楚楚,但人家执法的人会相信我们的话?”乌火边说边摇摇头,“我怕的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呀。”

沙玛思忖了一下说:“乌火的话有理,你巴望清清白白,却会越抹越黑。小象现在在哪里?”

乌火回答说:“在后山背阴地阿嘎育石斛幼苗的窝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