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要赶回家看弥留之际的祖父,迷彩服的眉头皱在一起,像是在做一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他站起来,端详着自己的菜地。这时我也发现了,只要找两块厚实的木板,或者干脆将脚下的排水沟垫上几块石头,我的轿车就能够借道眼前的菜地,绕过公路上的那块巨大的花岗石。我犹豫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迷彩服,表示愿意出一百块钱作为补偿。

仍旧没有汽车过来,这条弹石路像是被人废弃了一样。一刻钟之后,迷彩服从村里扛来一根木头,用几块石头垫着,支在排水沟上。然后,他估计轿车的行驶轨迹,在白菜地里拨出了两条车辙,指挥着我小心翼翼驾驶轿车,穿过白菜地,来到花岗岩另外那边的公路上。我心怀感激,从车上下来,将准备好的一百元钱递给迷彩服,可他死活不接,态度坚决,几近翻脸。尽管他外出打过工,见过世面,但身上还有着山区农民与生俱来的质朴。我只好把钱重新塞回钱夹,从车上摸出两包烟来硬塞给他,又与他各点燃了一支。迷彩服低头点烟的时候,我看见夕阳照着他微微发红的脸庞。

由于借道白菜地,我终究是赶上了看祖父一眼。老人提着的那口气,在看见我时缓缓吐了出来。面颊消瘦的祖父,满足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神情犹如黎明时分暗淡的灯火。装殓他的那天晚上,我看见请来的端公从灰黑色的布袋里,捧出松香,均匀地撒在棺底,神情庄重。黑漆漆的棺木,头大尾小。灵堂的气氛肃穆,我跪在棺木旁,每当有人烧香磕头,我就得还礼,弄得手脚酸软。

办完祖父的丧事,接下去就是春节。这年寒假,我一直留在朱镇。安葬完祖父,我也没有急着返回丹城,而是跟父亲商量翻修老屋的事。那几天,想起在丹城车水马龙的生活,我突然感到一种来自骨髓的疲乏。节后的一天,我独自爬上朱镇后面那座日渐光秃的山冈,想象许多年以后,自己归西,有人用一块白布将我裹了,直立着埋在山冈上提前挖好的深坑里,培土,夯实,在头顶种上一棵香樟或者楠木。这个念头是祖父出殡的那天清晨,我怀抱祖父灵位走在送葬队伍前头产生的。那时,我回过头去,看着身后一串送葬的人,心想如果他们都选择树葬的话,那山道上行走着的,就是一排移动着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