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梅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直到车停了才回过神。那师傅把车停在前两晚停过的那块大石头旁,下了车,径直走过去,又弯腰在那块大石头背后摸。前两晚也这样,张小梅已经习惯了,回过神,继续想冷灵。

凶手的车来到一个黑漆漆的山脚,璀璨的城市已经被车子远远抛在身后。那个二十六七岁的凶手停下车,拉开后排车门,见冷灵还没有醒,想了想,往身后的树林走。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头时灭时亮,就像他闪烁不定的心事。他或许想到在医院里的儿子,或许想到家里的双亲,或许想,怎么叫醒这个喝醉的女人,要今晚的车钱……

一阵冷风,吹来一丝凉意。他终于打定主意,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踩灭,撒了泡尿,往车边走。趁她没有清醒,趁着黑夜的隐藏,看不清心里涌起的恶,赶紧送她回去。

张小梅又听到那师傅打开后备厢,把什么东西丢了进去,一个倒挡,往后退了一截,一转身,往旁边的岔路上开去。

张小梅的脑海里还是那个凶手和冷灵,凶手刚到车边,冷灵已经被山风吹醒,她一看车外的山林,大叫起来,凶手急了,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冷灵没法出声,脚踢手打,甚至扯掉了凶手胸口的纽扣。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冷灵安静下来,凶手放开手,说:“你别嚷,我送你回去。”冷灵没有回答,凶手一看,冷灵身子软软的,瘫在座位上。他喊:“我送你回去,我送你回去。”他跳上车,倒车,开动,又停下,伸手探了探冷灵的嘴唇,发现已经没有了气。一下瘫倒,说:“我没有,我送你回去,我都说了送你回去……”

发现方向不对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好远了,这条路窄得多,弹石路,车子在这条路上不停跳。应该说张小梅是被颠醒的,她回过神,看着窗外惨白的月光下,瘆人的黑一团一团向后移动,就像在躲避危险。张小梅背脊心忽然凉飕飕的,她直起身,脚紧紧撑着,两只手按住车厢,问:“你要干什么?”

那师傅看她那样,说:“哦,一点急事,我去卡朗村一下,不远。”张小梅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她听到自己说:“停车,我要下车。”车速缓了下来,那师傅说:“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不放心,你就坐在车上,几分钟,就几分钟,好吗?”张小梅说:“我打车,你必须先送我。”

师傅说:“对不起。”张小梅不依不饶,叫道:“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一个急刹,车停了,师傅跳下车,往旁边那间低矮的瓦房跑。车灯一灭,天地一团乱麻麻,张小梅揉揉眼睛,依然看不清车外的景象,只听得见风过树梢的“哗哗”声。张小梅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办,忽然,一只乌鸦“嘎嘎嘎”叫着,扑扇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夜,忽然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声音,好像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样的黑和这样的静让张小梅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看见师傅的身影拐进一条小路,急匆匆往前走。张小梅顾不上多想,拉开车门跟了出去。

那是一间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左边有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老人,床前,火塘上一壶水冒着热气,把本来就昏暗的灯光渲染得更加昏暗,可不知为什么?张小梅一见这热气,就安静了下来。

那师傅大声喊:“大妈,大妈。”没有人答应,师傅走到小床前,喊:“大爹。”床上的老人刚哼了一声,咳嗽就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老人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师傅熟门熟路,打开橱柜,提起墙角的水壶,倒了半碗,使劲吹。他转过身,对张小梅说:“来,帮个忙,扶他起来。”张小梅犹豫了一下,才赶紧扶起老人。师傅把碗递到老人嘴边,说:“喝点水。”

“嘎吱”一声,一个精瘦的女人推门进来,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那师傅问:“大妈,大爹怎么了?”女人瘪着掉光牙齿的嘴,嘟嘟囔囔,说:“腿断了,三四天了,敷了草药,不见好转。我去借点钱,请人帮我请医生。”那师傅一听,说:“不对,刚才我摸了他的头,还发着烧,得赶快进城。”边说边把老人从小床上扶起来。

到了医院,那师傅把老人背进了急诊室。值班医生检查完,说:“明天做手术,他这个腿,不能再拖了,再拖就接不上了。”说着,就把单子递给张小梅,还埋怨:“你们这些做儿女的也是,老人摔跤最危险了……”

张小梅接过处方,愣了一下,见师傅背起老人往病房走,只好跑上跑下记账付钱拿药,打过止疼针,吃过药,见老人好过多了。师傅对那老妇说:“明天我再过来,你一个人肯定不行。”

出了病房,张小梅问:“你家亲戚?”那师傅摇摇头,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了。”转身往停车场走。

他们是一年前认识的,张小梅后来才搞清楚,老汉眼睛有病,几乎没有视力。唯一的儿子外出打工,矿洞塌方,死了。两个老人相依为命,老妇寸步不离守着他。

那么,那师傅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师傅没有说,师傅只说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盐啊,牙膏肥皂啊这些日用品买好,路过的时候放在大石头后面,老人们自己来不了,也会托人带回村里。

那师傅说,这回,都三天了,东西还是原模原样摆在那里,我就知道他们家里一定出什么事了。

师傅把她送到振兴路,张小梅下了车,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了过去。师傅说:“不用不用,今晚耽误你回家了,不好意思。再说,针药费还是你出的。”张小梅一急,一把扯掉口罩,说:“这个钱,给那位老人。”师傅眼睛一亮,说:“哇,你原来是个美女。”

张小梅有些不好意思,说:“他们都说,让我戴个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