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灵是她最好的朋友,离异,漂亮,有钱。死的那天晚上,还打电话,叫她去酒吧。她忙着赶清水镇小学的窗帘,没有去。没想到,就是那晚,冷灵被杀了。

告别仪式上,冷灵安安静静躺在玻璃棺材里,根本不像死了,倒像睡着了。面貌跟平时一样,只是眉毛又黑又粗,没有平常那么秀气,一看就知道是殡仪馆的工人弄的。粉涂得有点多,腮红也抹得不匀。不知道为什么?张小梅突然有些难过,冷灵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对化妆品挑剔讲究,死了却用这种粗糙的东西。

师傅猛打了一把方向,差点连人带车掉下路旁的沟里,张小梅问:“怎么了?”师傅没回答,拿起抹布,拉开车门走出去,弯下腰,在车前擦来擦去,几分钟后上车,说:“一只兔子,我以为撞上了。”张小梅没说话,师傅又说:“下雨天,大灯上全是泥水,看不太清。”

张小梅睁着眼睛,盯着窗外缓缓而过的山,夜幕下的山其实就是一团高大冷峻的黑影,什么也看不清,黑影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好像随时想把她的口罩扯下。过了那些黑黢黢的山,是一大片地,那些地一层一层依着山上弯弯转转,往远处延伸,地里立着一棵棵跟人差不多高的树,不对,不是树,应该是烤烟。

如果不下雨,农户们肯定早就把烤烟收回去,编好放进烤房里烤了。张小梅是农村出来的,她知道,什么鸡猪农药、盐巴化肥,女人的头巾衣裳,娃娃的书本学费,全指望这些烤烟了。

忽然,车又停了。她抬起头,师傅头都不回,又下了车,扯直朝车后走。冷灵是被出租车司机杀死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忽然从她脑袋里跳了出来。她立起身子,把包死死捏在手里,悄悄拉开拉链,在包里摸,摸来摸去,摸到一支眉笔。她把眉笔握在手里,想,他要是敢打开后排的门,我就戳死他。

那师傅正在朝远处望。顺着他望的方向,张小梅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岔路,不宽,岔路口有一块大石头,像一只埋伏在路边的母狮子。没有了车灯的干扰,师傅的身影在黑夜里反倒看得清清楚楚,他走到石头旁,踮起脚,使劲往岔路望,望了一会儿,又低着头来回走。她不敢开车门,只好喊:“喂,走了。”师傅好像没有听见,转身朝车走过来,张小梅紧紧握着眉笔,死死盯着他。

他好像忘记车上有人,径直往车尾走。灯光忽然亮起,后备厢“啪”地打开,一阵冷风“嗖嗖嗖”钻进来,张小梅丢下眉笔,拉了拉衣服,悄悄回头。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竖起耳朵听,师傅好像在拿什么东西,塑料袋被刨得“唰啦唰啦”响,随后,“啪”一声,后备厢一关,出租车晃了两下,张小梅又抓紧眉笔,紧紧盯着他。师傅又朝那块大石头走去,弯下腰,好像往那块石头后面塞什么东西……

师傅上了车,回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好像感觉到张小梅的冷淡,顺手拉开抽屉,抓出一块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又在头上揉了几下。“唉”地叹了一声,发动车继续往前开。随着他叹那声气,车变得沉重起来,好像拉着无数的心事。

走过岔道,拐过一道弯,就轻快起来。张小梅一抬头,远远的,在黑暗的尽头,有一片灯光在冷风里闪烁,那是一片灯的海洋。自己和车就好像是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那片灯,就是灯塔,让人敞亮,那颗吊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下了坡,又拐了道弯,车子直直开进那片灯光。这是小城新修的大街,上了这条街,就算是进城了。路灯下,细细的雨丝像窗帘脚边的流苏,来回飘动。张小梅直起身子,在座位上摸了摸,摸到手机,看一眼,紧紧捏在手里。

车驶到振兴街,张小梅说:“到了。”师傅一踩刹车,停了下来。刚要走,师傅伸出头,说:“麻烦给个好评。”

张小梅愣了一下,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明天,我要是再打你的车,怎么弄?”师傅说:“我给你个电话,用车的时候,提前打,我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