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嘎和木呷,费了好大劲,才把小象从陷阱里弄出来。他们在附近就地取材,砍了根竹子,又找了几根粗藤,抬了小象往丛林外走。

抬了小象走在前面的木呷越走越胆战心惊。木呷一紧张,小腿就不由自主地抖动,阿嘎知道木呷打小就这样,看他小腿抖动,就说:“木呷,你肚子里又有啥弯弯绕了?”

“要是……”木呷停顿了一下说,“要是森林公安撞上我们,把我们当偷猎分子咋办啊?”

阿嘎说:“办,凉拌!我们这是救援,是做好事,怕啥?”

“救援,人家公安相信?我们额头上又没刻着救援两个字。人家要认定你我是偷猎分子,那就惨了。”

木呷这一说,阿嘎就没了先前那份救援者的自信。他对木呷说:“这小象,不能抬回村去。”

“那抬去哪里?总不可能抬镇上医院去吧?它中了毒,需要排毒解毒。”木呷说。

阿嘎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抬村后山的背阴地去,我那里有育石斛苗的基地,把小象放窝棚里,那里很少有人会去。”

木呷说:“放那里好是好,但小象急等救治。”

阿嘎说:“你阿爸能与神灵对话我不相信,但我相信你爸的医术,特别是解毒功夫,那是你家的祖传秘方。”

“不行不行!”木呷头摇得像一面拨浪鼓。

“咋不行?”阿嘎说,“难道你怕你阿爸举报你?”

“老子举报儿子,至于吗?”木呷说,“我怕他骂我净给他找事。”

“现在你还想这些?救象是火烧眉毛的事,他想骂,你就让他骂几句,他能把你身上的肉骂少二两吗?”阿嘎给木呷打气。

“那……”木呷犹豫一下,点点头说,“好吧。”

木呷急匆匆地回到家里时,他的父亲乌火毕摩正在手捂着被沙玛打伤的嘴角生闷气。看着心急火燎的儿子,他视而不见,把头扭到了一边。

儿子木呷没工夫去观察自己父亲的神色,进门就冲父亲嚷着要解毒药。

“中了阿嘎的毒啦?我早跟你说过沙玛家没一个好东西!”

“阿爸你说啥呀?木呷说,是小象中毒了,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被猎人的毒竹尖子毒昏死了。”

儿子的话把老子听迷糊了,他转回头来说:“什么小象大象的,我搬这里十多年了,从没听说这太平村周围有什么大象小象的。”

木呷跺了一下脚说:“阿爸,我骗你干啥?我今天跟阿嘎在森林里真碰上了大象了,那大象叫声又吓人又凄惨。”

木呷语气急速地给父亲乌火讲述了今天的所见所闻。

听完儿子木呷的讲述,乌火脸上泛起一阵浅浅的笑意。看着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木呷有些莫名其妙。

“阿爸,你笑什么呀?”

“不关你的事。”

“那你快给我解药呀!”

乌火起身,去给木呷配解药。他一边配药一边嘀咕:“这辈子给人配过药,给牲畜家禽配过药,给象配药,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呢!”

“多小的象?”乌火问。

“很小很小的,一头养了半年的猪那么大。”

“是不是一头出生不久的小象?”乌火又问。

“那我可不知道,”木呷说,“你问这做啥?”

乌火诡秘一笑说:“随便问问。”

他配好药,递给儿子木呷。木呷拿了解药转身离开时,乌火又嘀咕道:“沙玛,我终于知道你背来的是啥东西了!”

木呷转身,说:“阿爸,你提沙玛阿伯干啥?对了,今天这事,你可别告诉他,就你知我知阿嘎知。”

乌火摊了摊手说:“为啥呀?”

“走漏了风声要是让公安知道了,把我和阿嘎当了偷猎分子,那是要坐班房的。”木呷说完就小跑着去后山了。

乌火反复咀嚼着儿子的话。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重大。

他决定放下面子,主动去找沙玛。

现在,乌火和沙玛两个太平村的显赫人物,相向坐着,都觉得这是件棘手的事。

沙玛说:“那幼象要救不活咋办?报森林公安还是偷偷埋了?”

乌火说:“沙玛兄你放心,我对我毕摩世家的解毒药有信心的。”

“好,我相信你。”沙玛说,“救活了咋办?”

乌火说:“能咋办?让俩小子偷偷把它放森林里去。”

“说得轻巧!”沙玛加重语气说,“这么点大的象崽,放森林里找不到那象妈妈咋办?”

“咋办咋办?我又不是村主任!我只是个毕摩!”乌火也加重了语气,“说天上的事我管,地上的事,是你沙玛管嘛!”

乌火这话,说得沙玛脸上有些挂不住。沙玛端起酒碗,自顾喝了一大口,抹了一下嘴:“说天上的事你管,对对对,那我正好问问你,你那太爷爷毕摩,当年弥留之际,除了看见大鸟,看没看见大象?”

一听沙玛这话,乌火就像皮球一样,气得从火塘边的凳子上蹦起来了。

“沙玛!”乌火抖动着隐隐生痛的嘴角说,“你不仅记仇,还心胸小得像一条缝!这个时候,你都没忘记挖苦我,挖苦我毕摩世家。”

“乌火,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沙玛努力解释说,“我这哪是挖苦你,哪是挖苦你毕摩世家,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罢了。这太平村来了大象,真的不知是福是祸。”

沙玛的语音未落,他家的羊厩里的母羊就咩咩地叫唤起来了。那叫声仿佛是受了什么惊吓才发出来的。

沙玛起身去羊厩查看,乌火也跟了过去。

厩内,阿嘎正在手忙脚乱地挤羊奶,看他毛手毛脚的,就是挤奶外行。

乌火说:“阿嘎,你这是要干啥呀?”

一听声音,阿嘎站起来,铁青了脸的沙玛看见,自己儿子年轻的脸上,沾满了奶浆。

乌火叔,阿嘎边抹脸边说:“我挤点奶去后山,那小家伙苏醒了,看样子是饿了。”

“你想得真好,”沙玛依旧铁青着脸斥责说,“你的象宝宝安逸了,我的羊羔子咋办?你让它喝西北风?”

从阿爸的话中,阿嘎知道,乌火叔已经泄了密了,他有些尴尬地冲阿爸笑了笑说:“要有办法,我也不会在你羊口夺食,你别马着个老脸,包容点嘛。”

阿嘎说着,提了装有羊奶的塑料小桶准备离开。

“把桶放下!”

沙玛用命令的口气冲阿嘎吼道。

阿嘎吃惊地看着沙码,见他一脸威严,赌气将塑料桶往地上一放,就大步流星往厩外走了。

“站住!”

依旧是命令的口气。

阿嘎站住,不回头也不吭声。

“就这样走了,那可怜的象儿子吃啥?”沙玛在阿嘎身后问。

阿嘎没好气说:“这你该问你自己!”

“赌什么气!”沙玛哼了一声说,“这点羊奶,够你象儿子吃吗?把这拿去。”

阿嘎回过头来,看见父亲手上,摇晃着几张百元大钞。

“谁稀罕你的钱!”阿嘎嘟哝道。

“你这人儿子不稀罕,可象儿子稀罕!”沙玛说,“还不快伸手给老子接了,骑摩托去镇上买两大桶牛奶来。”

听阿爸沙玛这一说,阿嘎感动得眼泪都快从眼眶中冲出来了。他伸手接过钱,冲父亲深深鞠了一躬,就从院子里推了摩托。出院门后一跃而上,轰响了油门向镇上扑去。

看着旋风一样离去的儿子,沙玛叹了一口气。他对乌火说:“我担心得很,这大象要真来咱太平村,我们的那些甘蔗、苞谷、菠萝怕是要遭殃了。”

乌火沉默。

他掐了掐手指,起身告辞了。

走出院门,他又折回身来。

“吉人自有天相!”

他冲沉默着坐在火塘边的沙玛大声说。

沙玛木头一样没反应。

只有黑狗大王,冲乌火一阵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