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雨了,清水镇湿漉漉的,街两旁的房子透出暗黄色的光,在雨雾里氤成一片。张小梅加快了脚步,空旷的街上响起“笃笃笃”的声音,顿时在她心里升起一丝寒意。她抹了一把脸。早上从殡仪馆出来,没有觉察到变天,根本没有想过,要不要带把伞? 两只大鸟扑棱棱从树丛里飞出来,吓得她停下来,不停喘气。
都怪老王,清水镇这批装窗帘的活本来让他来干,头晚上就说好了。出了殡仪馆,给他打电话,一直不接。她只好急急忙忙往清水镇赶,到镇上,办公室刘主任不由分说把她带到教室,说:“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装好。”老王回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安轨道,人字梯有点高,手机一响,她惊了一下,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老王说:“家里出了急事,七十多岁的老娘摔伤了,在医院忙,怕是得等个三天五天了。”还好,张小梅早就没有指望他。
装窗帘这种事难不倒她,刚开店那几年,都是自己装。只是一个女人爬高下低,到底没有那么方便。天快黑了,才装好一层楼的,剩下的,只有第二天再来了。
路两旁是树,树后面是地,一块一块蜿蜒暗黑的地,地里堆着一垛一垛苞谷杆,怎么看都像心怀鬼胎。她有些紧张,跑了起来,跑到街上,侧身走到屋檐下,回过头来,什么也没有。
如麻的雨丝像一串珠帘遮住了黑夜。
她定定神,继续往前走。她要到卫生所门口。她打了滴滴,车来卫生所接她。
卫生所的大门关着,没有一点声音,下雨,人睡得早,整个小镇就像已经睡着了一样,连狗也好像睡着了,叫都懒得叫一下。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车还在两公里以外,正磨磨蹭蹭转悠呢。忙打电话,师傅说:“快了快了。”她站在屋檐下,呆呆看着眼前那些雨,秋天的雨,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冷灵的葬礼很隆重,人也很多,她儿子还小,刚上小学,呆怵怵的,一句话也不说。倒是她妈,放声大哭,几次哭昏过去。张小梅小心陪着,把老人送回家,才忙着往清水镇赶。
清水镇小学催得紧,刘主任说:“快开学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得做好,窗帘必须这两天安好。”揽到这宗活,很不容易,在做窗帘这个行业,也算是大生意了,虽然利润不大,但要求也不高。半个月来,没日没夜赶,总算把窗帘赶好。刘主任说:“安装一结束,马上结钱。”
忽然,一团黑影朝她飘来,不高不矮,飘飘忽忽,走走停停。她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往旁边躲。那团黑影像长了眼睛一样,朝她扑了过来……她差点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废弃的薄膜。她有些恼怒,狠狠跺了两脚,那块薄膜又飘忽忽从她面前飘走了。
从殡仪馆出来,一个朋友余惧未消,对她说:“你怕是也得小心,你比她还漂亮。”随口的一句话就在这个细雨淋淋的夜晚蹦了出来,她赶紧掏出口罩戴上,遮住半边脸的时候,胆子才慢慢大了起来。
滴滴车“嘎吱”一声停在卫生院门口,她跑过去,顺带看了看车牌,才拉开后门,钻了进去。师傅回过头:“等急了?”张小梅没有看他:“走。”
清水镇到城里也就三十来公里,一个小时的路程。张小梅上了车,师傅回了几次头,还把后视镜重新调了一下,师傅又回过头,看了看她,见她不说话,只好转过身安安稳稳开车。
张小梅的心终于落下来,却也不敢大意,哪敢睡,抱紧包,死死盯着师傅。
师傅一路走一路回头,一会儿把车窗摇上,一会儿又把车窗摇下,不时往后视镜里看。张小梅终于沉不住气,说:“好好开车。”师傅说:“咦,声音不对嘛。”张小梅有些恼怒:“说,你咋回事?”师傅干脆停下车,张小梅听到了自己惊恐的声音,她问:“你要干什么?”师傅好像没有听见,说:“这车,声音有点不对。”
师傅围着车走了一遍,蹲下身子,扯出一个什么东西,往路旁一丢,上了车,说:“我就说,一根小树枝卡在钢圈上了。”张小梅没有说话,把头闷在黑漆漆的黑里。
那师傅不再说话,继续开车。张小梅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这样啊?平时那几只鸟、那些地里站着的苞谷杆,还有那块破薄膜,算个什么东西?弄得自己神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