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玛背着不知为何物的腥臭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往太平村走。一路上,浓烈的血腥味招来了大如蜂群的绿头苍蝇,它们像一群轰炸机,嗡嗡地在沙玛的头上边飞边鸣。黑狗大王冲蝇群汪汪大叫,但它低估了苍蝇对腥气的执着。

沙玛一身汗水吭哧吭哧背着一团腥臭来到太平村口时,遇到了毕摩乌火。毕摩乌火用手扇着自己的鼻子说:“沙玛,你背的是大粪吗?都快臭死人啦,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别往村子里背,不吉利的。”

沙玛将背箩往路沿坎上一放,喘着粗气说:“乌火,闭上你的乌鸦嘴,别仗着你是毕摩,就信口雌黄。”

乌火听沙玛数落,也不生气,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沙玛,我知道你那点心思,总觉得我这毕摩的身份碍着你了,要不你拿去,这样,你这村主任就身兼二职,成土皇帝了。”

于是,两人就真真假假斗上了嘴。

“乌火,你这是假大方,我要真夺了你毕摩的职,你就啥都不是了,我怕你哭天抢地去告神灵和我们的老祖宗。”

“沙玛,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我乌火不当毕摩哭天抢地?怕是你沙玛不当村主任才会捶胸顿足、寻死觅活吧?你也就只会当个小官,还有啥能耐?我乌火不当毕摩还能做彝医。”

“现在西医那么发达,谁会待见你那草草药打天下的彝医。”

“沙玛,说你没见识,轻了,你这是真没觉悟!这是民族医药,连国家都得重视,你竟敢说它不受待见,我看你这村主任,是不想当了。”

…………

他俩使的虽都是嘴上功夫,仅是唇枪舌剑,但也弥漫了刀光剑影,心与心都碰了个火花四溅。

斗嘴斗累了,乌火就走近沙玛放在路沿上的背箩,探头想看个究竟。

但扑鼻的腥臭气熏得他差点儿没晕过去。乌火转身,呸呸呸地冲地上连吐三口唾沫。他一边用脚用力搓着地上的唾沫一边冲沙玛表情严肃地说:“不祥之物,不祥之物!沙玛,这是不祥之物呀!”

“乌火!”沙玛也语气严厉地说,“别跟老子装神弄鬼,我沙玛是吓大的?不祥之物?你有本事就告诉我,这到底是啥东西?”

“不祥之物!不祥之物!”乌火语气肯定地说。

“是什么不祥之物?”沙玛又厉声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祥,沙玛,不吉祥呀!”

沙玛气得上前揪了乌火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对乌火说:“你们这毕摩世家是不是就只知道这三个字——不吉祥!乌火,你晓得不,这三个字害苦了我沙玛家!”

沙玛边说边用力一推,把乌火推倒在了地上。

被推倒的乌火,皮球一样蹦跳了起来,跟沙玛扭打成一团。

村主任与毕摩互殴,这消息太令人兴奋,兴奋得比山坡上的风还要快地传遍了全村。于是村里老老少少都蜂拥了来看。

黑狗大王也汪汪叫唤着,伺机去帮主人忙。沙玛见大王欲扑过去咬毕摩脚,就大吼一声:“死大王,滚一边去,不关你的事!”

黑狗大王就丧气地摇了摇尾巴,溜到一边,张了嘴,伸长了舌头专心看它的主人与毕摩厮打。

围者众。毕竟他俩都是村里有身份的人,不好意思再拳脚相加下去,加之又有村里老者劝,一场好斗,也就悄悄收场。

全村人的兴致,迅速转向沙玛背箩里的怪物。

村子里两个体面的人物,像一对斗气的小孩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内心都有了强烈的羞耻。毕摩乌火抹了一下嘴角流出的血水,跺了一下脚冲沙玛说:“翻百年老账,真是心胸狭隘的东西。“他就一甩手上的血水回家去了。

沙玛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他红着脸,冲好奇的众乡亲说:“一团烂肉,看啥看?”

沙玛原本想哄着众乡亲,却没想被众乡亲围住了。他们问沙玛:“这些是啥?”沙玛说:“我要晓得是啥,还会跟乌火打架?”

沙玛边说边伸手去摸被乌火踢伤的腿。

有人说,这看上去像猪肚。

就有人反驳:“有这么大的猪肚吗?啥眼力?这怎么会是肚子,我越看越像胎盘。”

众人就哄笑,人群中的闲言碎语又阴又损。

“胎盘?是你家老婆肚里掉的吧,要那样,她生的八成是个神儿子。”

“什么神儿子,”抖散话见长的村民戏言,“生下来能做你兄弟。这么大的胎盘,生下来还不是成人?”

沙玛听不下去,火头上的他,没有任何幽默感,他用当村主任的威严吼道——

“谁再嚼舌头,我就连同这臭东西把它扔山箐里去,一起喂狼!”

但他的威严在此时已完全失效。村民中依旧有人嬉皮笑脸,说:“沙玛,这东西扔山箐里可惜,你背回家去,这个月你家都不用买肉了。”

他边说边伸手,欲把沙玛背篓里叫不出名的那大团东西提将起来。就在此时,黑狗大王像一团黑色闪电扑过来,重重地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村民们首先是惊呆了,继而就是各自抱头鼠窜。看着珠子落地一样四散开去的村民,先前给沙玛和乌火劝架的老者,摇摇头叹息一声,然后走向沙玛说:“一帮幸灾乐祸的乌合之众。”

“幸灾乐祸?”沙玛看着老者说,“什么灾?什么祸?不就一团臭肉?”

“没那么简单!”老者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说,“怪物现世,必有灾祸。沙玛别再往家背了,埋了它吧。”

沙玛态度坚定地说:“我就不信它是什么带灾带祸的怪物,我要弄不清它是什么东西,它就是把我家臭成茅厕,我也不扔它埋它。”

老者摇摇头,叹口气径自走了。

沙玛重新将背箩背上,往家的方向走。黑狗大王一阵小跑,紧跟上主人。沙玛突然转身,说:“谁让你咬人的?难道你还不嫌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