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手机突然响起的急促铃声,掩盖住了废土场激烈爆炸后,留在小杜耳中的回响。

“什么?”

“……”

“在哪里?”

“……”

“好的好的,马上赶过去。”

老徐挂断电话,又变得一脸严肃。

“小秋,我们得赶快走,昨天那个梨花弹,有新情况。”

“什么情况,是抓着人啦?”

“抓是抓着了,但犯罪嫌疑人住处,还藏有不明物品,怀疑是炸弹。”

“在哪点儿?”

“小坝,煤机厂。”

小杜听到小坝煤机厂,心中一惊,他们说的犯罪嫌疑人,难道就是早上自己目睹的,住在对面那个被警车带走的中年男人?

“小伙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看,到现在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

“杜坤,叫我小杜就可以,大家都这么叫我,杜甫的杜。”

“哦,那可是诗圣的姓氏,好啊,不过还得再麻烦你一下,能不能再送我们到一个地方。”

“小坝煤机厂?”

“你咋个会晓得?”

“你们刚才不是在说吗?”

“哦,对对对,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我也住在那里。”

“哦,这么巧。”

“早上我还看见有两个便衣警察抓人。”

“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我刚搬那里不久,偶尔见过一哈,就住在对面,但没说过话。”

快要上车时,不知道为什么,老徐又带着小秋绕着快递车转了一圈,像是在检查什么,或者在寻找什么,接着朝刚才拆爆成功的那个地方望了又望,确认没有什么事情后,才慢慢上了车,并让小杜点火启动出发。

“小杜,你开这车多长时间了?”老徐冷不丁问了一句。

“时间不长,大概、大概半年多点吧。”小杜对徐警官突然改换称呼,有点不太习惯。

“你车后那排字……”没等老徐说完,小杜的脸唰地就红了。

小杜曾在后视镜中,无数次观察到人们议论这排字,他以此强化自己对爱情的无尽勇气和对理想的追求决心。那可是给他漂泊生命最大力量的激励之言。

那排字,虽然是对缥缈恋人一种更缥缈的承诺,但那排醒目的爱情宣言,更像是超脱了爱情之后,对自身处境的深沉悲悯。

老徐察觉到小杜有些难堪、不安及疑惑的表情,嘿嘿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不过,小秋隔着老徐,没有看到小杜表情的变化,接着这个话题,开起了小杜的玩笑。

“这些字挺有力量的嘛,喷写也很漂亮,你练过书法?”秋警官眼睛看着前方,声音却绕过徐警官飘了过来。

小杜用余光向右瞟了一眼,发现副驾上两位警官完全变了脸嘴,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排字打的岔,原先严肃紧张的表情早已不见,而是略带微笑,释然地望着前方。

“让秋警官见笑了,以前练过一下。”小杜想起自己在初中和高中得过书法比赛一等奖,她为此还时常夸奖自己时,不由叹了口气。

此时,车子恰好经过金殿后山最陡的一个弯道,忽然被颠簸得猛甩了一下。小杜赶紧急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轮沿着悬崖边滑了回来。

这些年城市建设发展太快,这条山间公路,早就被拉沙拉石料的超重载货大车碾轧得坑坑洼洼。

“没得问题的,小杜,我看你今天状态就很好,年轻人嘛,失恋不要紧,失恋不失志,老话说得好,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像你刚才打的那把方向。”老徐感觉到小杜难受,转过脸来,对着小杜继续开导。

“不瞒你说,年轻人,谁都有过感情问题,你车后喷写的字,也让我想起很多往事,你这个年纪真是好,不管遇到什么,都还有机会重来的。当然,违法犯罪这条路走不得,那可是万劫不复之路。我干这行三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危险没遇过,就拿今天来说吧,你俩都晓不得,那个炸弹要是再迟几分钟,大家都得报销。有时候,人就是生活在一种运气之中的,真是需要些运气。整这个‘胖子’的犯罪分子,相当高明,技术应该不在我之下,但是偏偏走这种歪门邪道。我也很想不通,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正道,为什么有些人,偏偏就反着走呢……”

老徐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了下来,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多了。这男人啊话一多就不对头,用昆明的土话说,要么是“拌排”,要么就是“巅东”。

也许是看到那排字,触动了老徐的某根心弦。“忘了他,我拉快递养你”,这小伙子,这个小杜,挺幽默的不是,拉个快递,自己能养活自己就算不错的了,还能养别人?

老徐心中虽然同情,但也很怀疑。不过,老徐也年轻过,也热恋过,也艰难过,只是那些事,早已时过境迁。

红色快递车,继续在这条灰色山间公路上行驶,三人陷入了沉默。

小杜很想抽根烟,忍了又忍,他怕打破这沉默。

他想起无数次,一个人开着这辆快递车,去往无数个陌生的地址,打给无数个陌生人的陌生电话,他觉得沉默是可贵的,沉默给他这样一个整天奔忙的快递员,带来可贵的短暂的安宁。

“来根烟吧。”冷不防,小秋打破了沉默。

一次性打火机的火苗,不小心差点烧着了他的眉毛,还好避让迅速,不过还是吓着了他。小秋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调了一下打火机,重新点燃一根云烟,递给小杜,接着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车厢里迅速升腾的烟雾,呛得老徐干咳了几声。

小杜和小秋不约而同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

老徐说没事没事,你们抽你们的。

说归说,老徐也纳闷,自己怎么对烟也变得这么敏感了,尽管戒烟有一些时日,但也不至于被呛啊,难道真的是老了吗?

老徐皱起了眉头,他努力想回忆起点什么。

三十多年来,从乡村到军校,从军校到部队,从部队再到市公安局,每一步都紧紧跟着下一步……

四大类、几十种小类,一百多种炸弹,在这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不断变换着……

那么多次出生入死,那么多伤疤追随在自己身上,那么多的人在不幸中死去,更多的人在幸运中活着……

一个接一个的排爆任务,一次又一次的危险行动,牺牲的战友,活着的自己,刚刚成功引爆的“胖子”,现在急着赶去勘测的未知炸弹,还有自己的年轻搭档小秋,今天恰好碰到的年轻快递员小杜……

生命是停不下来的,三十多年了,自己还活着,似乎已经是个奇迹;三十多年了,一块又一块奖章,像是给自己生命镶嵌上一个个衡量重量的砝码……

“噫,徐警官眯着了。”小杜侧目看到,老徐微微闭着眼睛,头不自主地歪靠向小秋。

“嘘,冇说话,让他休息哈。”小秋努力保持住姿势,生怕稍微一动,老徐就会突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