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回过头,见张小梅把脸贴在车窗上,盯着外面,不再多说,忙开车上路。

夜越来越静了,蜿蜒的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窗帘往远处飘,车就像一只迷路的壁虎在纱窗上慢慢爬。两个人都不说话,夜就显得愈发静,静得好像能听到彼此咚咚的心跳。张小梅一直盯着窗外,离开了小镇,没有路灯的干扰,夜就变得明晰起来,两旁的山、树,那些弯弯曲曲的地也清晰可见。它们迎面而来,又迎面而过,一阵大风,树林子哗啦啦乱动。暗夜里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张小梅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好像快到了嗓子眼。

冷灵自己有车,那晚在KTV唱歌,车就停在歌厅门口。她喝了多少酒?谁也说不上来,只说一进去就上了两件。据说,那晚,冷灵有些反常,一直在抢话筒,狐腰媚眼,又扭又跳,她闭着眼睛,唱,“一个人的世界害怕孤独……”丢下话筒,抬起酒杯,大声喊:“干杯。”

张小梅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是泪,是因为冷灵的死,还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的苦与累?说不上来。白天有事有生意,忙着,不觉得,一到夜晚就觉得孤独像一双手,按住她,折磨她。冷灵也是这样的吧?

人以群分,常常聚在一起的大多是离过婚的单身女人,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足够自己过着不看人脸色的日子。冷灵比张小梅大,没事的时候常常聚在一起,消磨时光。这个世界,谁信得过谁?谁又会心疼谁?

只有夜晚,夜晚的黑能够掩饰一切。就像现在,坐在车上的张小梅才会感到累,感到害怕。两人的无言让寂静塞满了整张车,那师傅从倒车镜里看了看她,打开收音机,电台里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唱,“每一天哟每一年,急匆匆地往前赶,哭了倦了累了你可千万别为难……”张小梅舒了口气,那师傅也是个苦过累过的人吧,这么老晚八晚的,还得一个人开着车跑远路,不也是为了这两文糊口钱?她放松身子,懒洋洋靠在靠椅上,继续胡思乱想。

冷灵性格泼辣,一发现男人外遇就离婚,男人要儿子,不给。她说:“老娘就不给,跟着你这种人,学不得个好,以后也让别人家姑娘跟着受罪。”她把自己挣的钱全部用在自己身上,做美容、健身,约朋友喝酒、唱歌。整个县城都知道她是个舍得为自己花钱的女人,美容院里那些小姑娘,灵姐长灵姐短,只要她高兴,几千上万的美容产品价都不还。她说:“钱花在自己脸上看着开心,花在男人身上只会让人伤心。”

拐过一道弯,车速慢下来。张小梅一看,那块大石头依然竖在路边,一条岔道依然往右边的山脚延伸。那是昨晚师傅停车的地方。张小梅正要问,师傅正好停下车,“嘎吱”一声拉起手刹,推门出去。张小梅又有点紧张,甚至有些后悔,想,昨晚就觉得这家伙古怪。她拉住车门把手,想跟出去,又不敢,车外会不会更危险?

她盯着他,他还像头晚一样,走到石头背后,弯下腰,摸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往岔路那头看。走几步,回头看看车,停了下来,犹豫半天,还是回到车上。张小梅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师傅上了车,看她满脸警惕,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张小梅“嗯嗯嗯”含含糊糊答着,心想,没有谁会说自己是坏人。那师傅发动车,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张小梅忍不住搭话,说:“你会算命?”那师傅不回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转过身看了看她,才说:“你害怕我。”张小梅有点尴尬,笑笑,说:“害怕还坐你的车?”师傅把水杯放在杯架上,慢慢开动车,关了收音机,说:“前几天,有个女人被杀了,出租车司机杀的。”

张小梅“哦”了一声,反问:“是吗?”师傅吹了一下鼻子,冷笑两声。张小梅被人猜中心思,脸火辣辣热起来。师傅不再说话,车开得飞快。

快进城了,张小梅终究没有忍住,问:“杀人那个,你认识?”师傅叹了口气,说:“认识,可怜人。”张小梅有些愤怒,说:“这个社会有病啊,杀人的倒成了可怜人。”师傅摇摇头,刚要开口,城里的灯像一串串珠帘在他们面前铺排开来,车轻轻一拐,漂了进去。

张小梅心里挂着那个凶手,见师傅一脸严肃,又不好再问。下车的时候,那师傅反倒问起他来,说:“你每天往清水镇跑,有事?”张小梅说:“清水镇小学有一批窗帘要安,快完了,再有一天就结束了。”师傅说:“这样吧,明晚我直接来镇上接你,免得你干完活不好打车。”张小梅一听,忙说:“那怎么好意思?”师傅说:“反正都是挣钱,提前说好,大家都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