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大学校长本职——“苟有一个学生能留校上课,本人当绝不离校”
王星拱对于抗战与教育之间的关系的基本看法,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前方抗战固然重要,后方育人也不可少”[9]。早在1937年7月16日,当王星拱应邀参加由中国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举行的“庐山谈话会”时,便与其他20多位与会代表“议决建议于大会:如战事发生,学校不停办……”[10]在形成了这样的基本理念后,王星拱更是不遗余力地在校园内外广为宣传自己的这些主张。对此,当时在武汉大学政治系一年级就读的端木正,曾有如下回忆:
在公开的场合,在个别的谈话,我都听到王星拱校长的讲话,他的看法令我心悦诚服。他说,敌人的飞机还没有炸毁我们的学校,我们不能自己瓦解了。我们不是要和日本兵拼命,我们的敌人是日本东京帝大,只要日本的大学还在上课,我们无论多么艰苦也要把学校办下去。战争需要培养专门人才,将来建国更需要人才,大学不能停办,念书也是抗战。
这是他的讲话大意,他讲时更加铿锵有力……[11]
正因如此,当武汉大学的部分师生要求学校实施“抗战教育”时,便遭到了王星拱校长的断然拒绝。他指出:“战时教育这名词在全世界教育史上都没有的,教育的意义应该是埋头读书。”[12]当年12月初,由于社会上“盛传武汉大学业已暂行停课,并已有学生多人离校”,汉口《大公报》记者特地来校调查,对此,王星拱校长郑重声明“并无其事”,并且表示:“学生如离校赴前方工作,或学生返其家乡作后方后援工作者,均任其自由离校,如学生留校,则必须上课。”他还声明:“苟有一个学生能留校上课,本人当绝不离校。如一旦有变故时,学校当局必尽力设法,以谋学生之安全。至于学生最近要求变更课程,乃绝不可能之事,此实有事实上之困难,即如学生求所谓抗战教育之课程,院长亦无法办到,各教授亦无此种学识,无法授课……教职员方面,则全部在校,学生离校者,亦仅有必须离校之一小部,想其数目当在百十人之间。”在此之前,王星拱校长还曾在学校发出布告:“如有同学返里者,可由校方贷款,而同学赴军事机关服务者,学费则可退还。”[13]
总之,在全面抗战爆发后半年多的时间里,在王星拱校长的极力坚持与合理引导下,尽管前线的战事日益激烈,但身处后方的武汉大学,依然弦歌不辍,始终保持着平日里的那种正常的教学秩序与良好的读书风气。对此,王星拱校长颇为满意,对于当时的情形,他曾有如下回忆:
自芦〔卢〕沟桥的炮声震惊了珞珈山以后,本校师生无不怀于国难的严重,而肩荷着抗战与建国的两重使命。所以当时珞珈山周遭的气氛,特别显示出紧张,活跃。不过紧张中却含有充分的理智,活跃并不曾无谓的骚动。因此,师生间除在不影响课业的原则之下,做些切实有效的抗战工作外,一向特有的读书精神,仍未尝减削,自是一件可喜的事。
……
毕竟日人“三月灭华”的口号,全是梦中的呓语。开战后半年多,东湖水涯,珞珈山顶,弦歌的声浪,依然随时随地可以听到。他如校中教学上的设置种种,那时固拥有五个学院——文理法工农,十五个学系,七百九十余名学生,所需要添置的图书仪器很多,乃因临近武汉,与海外交通,尚称便利的原故,供应上还不成问题。后来日人毒计,想毁灭我文化,遂到处派机摧毁我文化机关。珞珈山的领空,也时常发现它们的阴影,但每过一次,只平添了我们无限的敌忾和仇恨,从没有遭遇过损失。就当时国内一般的大学情况来说,那个时代的珞珈山,还比较幸运,还不失为青年读书的好场所。[14]
不仅如此,由于武汉深处内陆腹地,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初,除偶尔遭受日机的零星空袭外,战火尚未全面烧及,相对来说还比较安全。因此,不少以西南各省为最终目的地的内迁高校,此时均以武汉为中转站;另有不少因家乡已经或是面临沦陷、所在高校停办或是正在迁徙途中的所谓“战区学生”,也纷纷流亡到武汉,并就近转入武汉地区各大高校借读。1937—1938年,武汉大学本校的在校学生人数总共不超过800人,但这段时间内学校先后接收的来自国内其他高校的借读生,竟有将近700人,使大批流亡学生能够比较顺利地继续和完成学业,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里,为中国高等教育事业的存续和发展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王星拱虽然从根本上反对实行“抗战教育”,但是他对于部分学生在学校所从事的各种形式的抗日救亡运动,基本上是采取宽容和默许的态度,极少加以干涉。在武汉大学这样一所由国民政府直接控制下的国立大学里,武大学生中的中共外围组织——“抗战问题研究会”还能多次邀请周恩来、董必武、博古等中共高层领导来到学校发表演讲,宣传抗战,这即使是在国共两党第二次开始全面合作的时期内,也是非常难得的,而这与王星拱校长的开明与宽容也是分不开的。另一方面,每当这些学生的活动受到国民党当局的密切注意和高度警惕,乃至种种限制和破坏,甚至人身安全也受到严重威胁时,王星拱校长也总是挺身而出,想方设法地用各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学生。比如,当国民党武汉警备司令部将抓人的布告贴到校园内时,王星拱就愤而指出:“学校是学术天地,我的学生出了问题由我负责,你们不得擅自进校抓人。”而当潘乃斌(后改名为潘琪)等“抗战问题研究会”成员被特务跟踪时,王星拱校长亲自找他们谈话,要他们赶紧离开武汉,并资助离汉的路费。等到这些学生安全离开武汉后,学校才贴出处分他们的布告,以掩人耳目。[15]
值得一提的是,在全面抗战爆发初期,王星拱校长不仅自己多次在校园内发表演讲,从各方面详细阐述他对抗战救国的总体认识与基本态度,还经常主动邀请一些社会各界著名人士来校进行抗战宣传。自从1937年7月全面抗战爆发后,武汉地区的抗日救亡运动就日益高涨,特别是在1937年11月首都南京沦陷前夕,随着国民政府的绝大多数机关、部门和党政首脑要员先后移驻武汉,各大党派领袖、各地知名人士与社会团体也纷纷云集武汉,使之逐渐成为当时中国事实上的“战时首都”和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所在。在这样的背景下,武汉大学的珞珈山校园,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亦可谓是风云际会,名流纷至——包括蒋介石、汪精卫、陈果夫、陈立夫、陈诚、李宗仁、周恩来、陈独秀、董必武、博古、王明、陆定一、沈钧儒、王世杰、罗家伦、陶希圣、郭沫若、萧军、冼星海等在内的众多军政要员或文化名人,均曾来过武汉大学发表演讲,或是从事与抗战有关的其他活动。用武大校友端木正的话来说,珞珈山上出现了“难得的名人风貌”,而这些名人,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校方直接出面邀请过来的。能有幸目睹如此之多的社会各界名人之风采,这足以令当时的武大学生受益匪浅,如端木正本人当年就曾聆听过陈独秀、汪精卫、王世杰、董必武等政界名人的演讲,还曾见过著名音乐家冼星海教武大学生唱歌。直到晚年,端木正还感慨道:“我至今仍深信,王星拱校长认为应该让青年学生多见识名人的风貌,是对青年学生增进学养的一种教育方式,这种想法是有教育价值的。”[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