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难学生的首次下葬

罹难学生的首次下葬

三位学生惨遭杀害之后,国民党当局、中共地下党与武汉大学三方围绕此事的善后问题,展开了博弈。其中,遗体的处置问题,一直备受各方关注,因为遗体一日不安葬,则事件一日不能平息。

6月份的武汉,天气炎热难耐,“在盛暑之下,每一个同学都痛心地了解着,这酷热气候会怎样令死者不安”[6]。18日,教授会、讲师助教会以及学生方面组成的“六一屠杀惨案处理委员会”三方召开联席会议,对于以下三点,曾有所商定:“(一)关于追悼会及移灵日期,拟定于六月二十二日举行,由学生代表转告在校学生;倘另有意见,应从速通知本会(指教授会——引者注)同人与讲师助教会代表,以便另行协商。(二)关于移灵后灵柩之暂厝地点,拟请本校总务处代为觅定;有些人曾表示以洪山或长春观为最适宜。(三)关于如何纪念死难三学生,拟择于体育馆前或车站前空场上,筑一纪念亭,并在亭内立一纪念碑,应请美术及建筑专家妥为设计。”至于安葬地点问题,各方争执甚烈,学生代表坚持安葬地点需与纪念亭合为一处。教授会及讲师助教会代表为顾全学生意见,也愿意向学校当局作此建议,因此在同意学生意见的同时,相约关于此点应“转达校长决定”[7]

20日,黄鸣岗家长来校将其灵柩运回鄂西原籍安葬[8],台湾学生陈如丰、江苏学生王志德两人灵柩则留在校中,未被家属领回。

21日夜,学生方面召开大会,决议“追悼会仍于二十二日举行,但移灵一点,则改为于廿三日出殡至汉口,并决定出殡后,仍须将灵柩运返校内,在车站前空场暂厝,并砌砖保护。关于安葬地点,则决定必须于车站前空场或体育馆前之两处中选择一处”[9]

22日黎明,几位学生代表前往周鲠生校长住宅,提出种种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上述关于安葬地点的要求。周鲠生答复学生:“为了纪念三位死难学生,他在原则上赞成在校内显著的地方,建筑一纪念亭,但应否建筑在车站前空场内或体育馆前,宜由本校建筑委员会根据校舍建筑的整个计划,妥为决定。至于安葬地点,他鉴于本校过去的历史,自觉不便擅作主张。”[10]这里,“本校过去的历史”指的是什么呢?原来,在国立武汉大学珞珈山校园建设之初,珞珈山一带坟墓不可胜数,武大向政府申请圈地迁坟,引发地方民众强烈反对,双方纠纷不断。后经多方调解,并且校方与省政府订下两条公约(坟墓只许迁出不许葬入;未迁各坟待学校需用土地时即行迁移),才将三千余坟冢先后迁出,此事遂告解决。此后十余年,校方忠实遵守上述公约,乃与当地民众相安无事[11]。周鲠生当然熟悉这段历史,故而他当场向学生代表“详细说明本校校舍在珞珈山兴建之时,因为将校区以内许多原有的坟墓迁出,曾与坟墓的主任涉讼法院,并曾激起武汉三镇许多有力人士的非议,发生过极严重的纠纷。后来由学校与坟墓的主人们约定:嗣后除在公墓外,本校决不在校区以内安葬任何棺柩,此事才告平息。所以除本校特设之公墓外,任何人均不得安葬于校区以内。此事在湖北省政府有案可稽”。[12]但周鲠生的解释似乎没有得到学生方面的理解。

22日上午,追悼会在体育馆举行,由周鲠生主祭,到场的中外来宾、武大师生及校友共二千余人[13]。追悼会尚未结束,即有学生数人就安葬地点问题在会场上向周鲠生公开提出质问。周鲠生将黎明时给学生代表答复的话,向在场全体学生重复了一遍。校长说完后,没有学生继续追问,追悼会遂行结束[14]

22日下午,忽有学生一百多人集体到周鲠生住宅请愿,要求校长答复他们对安葬地点的要求。当时周鲠生因事外出,学生围立在其住所四周,不愿解散。刘秉麟、刘永济、桂质廷、余炽昌、何定杰、曹诚克、赵师梅、许宗岳、梁百先等教授向学生开导良久,未获效果[15]。刘秉麟为了缓和学生情绪,乃答应学生,向校方建议在校区附近择购一处作为死难学生的葬地。学生这才接受,并立即要求刘秉麟、赵师梅等一起勘选地址。当天选定的葬地在校区之外的张家山,处委会负责人及武大台湾同学会代表都当场表示满意[16]。当晚,台湾同学会代表具缄面呈刘秉麟,表示“若能埋葬于今日参观的场所,死者及家属均不胜光荣之至”[17]

争端好像就此解决,孰料一天之后纠纷又起。23日上午7时余,800余学生列队执绋,从学校出发,在武昌、汉口为死者举行出殡游行。另有卡车两辆,装载王志德、陈如丰两位死难学生的灵柩,随队游行武昌、汉口各一周。“沿途所经,致悼之爆竹声未绝,观者人山人海。”[18]至傍晚7时左右方返回学校[19]。刘秉麟、赵师梅等站在车站前,等候装载灵柩的卡车归来。刘秉麟劝学生休息片刻后,即将灵柩运至昨日约定的张家山安葬。校方且已在张家山将下葬所需砖头等准备好[20]。但游行一天的学生情绪高昂,将刘秉麟等猛力推开,不顾一日之饥渴劳累,自行掘土、掩埋,至次日凌晨2时许,将两具灵柩埋葬在车站前空场[21]

学生如此强硬地坚持将灵柩埋葬在车站前空场上的原因何在?除了他们可能并不深知校方曾在建校之初为圈地迁坟与当地居民爆发激烈纠纷,并达成禁葬新坟的约定外,感情因素才是学生方面前后一系列行为的根源所在。车站前空场这块地方,紧邻武汉大学的交通要道大学路,对面即是校汽车站,是武大师生及校外人士进出学校的必经之地。周鲠生22日上午向学生答复的武大公墓,远在东湖对岸,位置偏远,完全不能为学生所接受,“同学们因为三位同学死得太惨了,绝不能让他们孤寂地埋葬在东湖对面,不要和在生的人隔得太远,坚决要把他们埋在校车站前的广场,好永远警惕着每一个同学,永远把‘六一’惨痛的事实,控诉给千千万万的人们”[22]。22日下午,刘秉麟向学生做出退步后,双方共同选定的张家山离校舍仅一里路远,“该山虽在该校界址以外,但与该校及东湖均相距咫尺,其势雄伟,相当醒目。将来墓碑等物建成后,在湘鄂公路及去该校之大学路上,均可清晰遥望”[23],故而一开始为处委会负责人及武大台湾同学会代表所满意。但学生仍然心有不甘,经过一整天的出殡游行,悲愤之情被推至高点,故而23日傍晚推翻昨日的约定,径直将棺木葬于车站前广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