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和遗墨

遗愿和遗墨

奉化区档案馆里,收藏着三张百年前发行的快转SP(即早期粗纹唱片,每面可录约4分钟,每分钟78转),两张是“胜利”唱片公司(VICTOR RECORD)唱片,一张是标有“月亭”公司“ODEON RECORD”牌子的。唱片主人就是张贞黻。20世纪30年代,他曾收有好几百张这种唱片。

张贞黻还是中国乐器制作业的开创者之一。据故乡亲友回忆,幼时的张贞黻曾无师自通地用石蛙皮、蛇皮、老胡瓜制作二胡、琵琶并演奏,遂催生他后来的乐器制作国产化之梦。由于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乐器十分昂贵,张贞黻早就有志于自己动手制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他呼吁要重视乐器生产,得到毛泽东赞同后,随即开办延安乐器厂并自任厂长。北平解放前夕,张贞黻留下遗愿:“一定要办起我们自己的乐器工厂。”1949年6月,李伯钊、金紫光调拨资金,派遣张贞黻的弟子陈艾生在北京市东安门19号,以“人民艺术服务社”为名建厂,该厂后更名为“新中国乐器工厂”。该厂从初期的承办小型乐器修理、乐谱印制与出版,逐步发展到乐器制作。1950年底,该厂曾试制一台立式钢琴,以“星海”命名,开创西洋乐器在中国制造的新纪元。

20世纪,中国活跃着一南一北两支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前身即工部局交响乐团)和中央乐团,张贞黻是仅有的跟两支乐团都有不解之缘的人物。1935年,考入工部局交响乐团的张贞黻写下《上海工部局管弦乐队琐记》,称“这个乐队不但东方少有,就是欧美的大乐队在质的方面说也是不相上下的。因为他们那些乐师的出身处大部分是俄国皇家音乐院、俄国圣彼得堡音乐院、意大利国立音乐院、德国皇家音乐院等”。文中专门有一章节,标题为“记第一次参加上海工部局乐队练习”,如今读来,颇具文采:

上午九时,携着大提琴走上了上海四马路(今福州路)小菜场的第四楼,通过一条长廊,推开二重双扉的一个大厅,这便是上海工部局乐队的练习室。这时大部分乐师都闲散着,有的在不着意地玩弄自己的琴,有的燃起烟卷在微笑,有的在散步,更有的在阅读报纸和信件……我是考入这乐队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很怯生地去拣了一个角落对他们坐下。

张贞黻拉琴时的风采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众人便各自归位就座了。从另一个大厅里跑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老头子,秃头,戴着黑圈玳瑁老光眼镜,胡子刮得满面发青,看去威严得很,这就是指挥Maestro Paci(梅百器)了。他跑上指挥台,脱去了上衣,露出半身新换的白衬衫,右手随即提起二尺长的一支白筷子,两眼向前巡视了一周,接着便轻轻地在桌上敲了几下,一切声音肃然而止,我们练习的海登交响曲便开始了。

有人说钢琴是一个小型管弦乐队,弹者就是指挥那些键盘,就是乐师,这是的确不错的。看!大家是用了怎样全副精神使自己的手指运用如意呢!而指挥者Maestro又是用了怎样全副精神来向大家说明,每一乐句应该怎样顿挫,怎样连贯,怎样开拓,怎样起始,怎样流连,怎样收束呢!……大家的表情假如给Maestro发觉了有不显明处,或不妥当处,他便急速用他的指挥杆在桌上拍着,一直到他们全停了手,他的嘴里像是飞出一只百灵鸟似的“勒比比比……”唱着生动的曲调,或是用全身的动作来传达这个乐句所不能用人声表示的地方,于是大家领会了,从新再来一次,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极老练,恰当泼辣,精明,新鲜,大方,严肃,灵敏。使人暗暗心服。

……

全部海登交响曲经过他一番指正后休息五分钟,全体就像脱了网的鱼,各自得空,闲散去了。Maestro这时满头大汗,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拭去了,打开他的烟盒子燃起一根烟来疏散他的精神,抽完了烟又拍齐了乐师,再复习一次,这回我得从头至尾顺流地听了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