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螃蟹也爱赛螃蟹
我爱吃蟹,尤爱大闸蟹。每年秋高菊黄蟹正肥之时,总爱买一兜,呼朋唤友,清蒸来吃。
明末清初名家张岱曾在《陶庵梦忆》中写道:“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河蟹到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螾愆。掀起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
而蟹之鲜,以清蒸为上。捏活鲜鲜的大闸蟹,取线绳,捆蟹螯,刷洗净了,背下腹上入蒸笼蒸透,去绳,码入瓷盘中。最好是一只白瓷的盘,蟹红瓷白,才够好看,如果在盘边以一朵开得正盛的菊花衬托,那清秋的意境已经远非笔墨所能描述了。口水四溢中取一只,掀开蟹盖,蟹黄似金,蟹肉似玉,蘸一身姜汁香醋,鲜而肥,甘而美,是色香味的极致,那真是一种神仙般的快乐。
突然,就想起了《红楼梦》中那个清秋月圆之夜大观园那场赏花吃蟹、纵酒吟诗的盛宴。蘅芜君薛宝钗那句“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的才情诗意让人追忆不已,就连那虚弱多病的潇湘妃子林黛玉也赞不绝口道:“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而贾宝玉的那句“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更让人印象深刻,只因他说出了吃蟹人抑制不住的狂喜心境。这是我读过的对食蟹最好的描述。
但欢乐总是稍纵即逝的,蟹季一过,就再也难寻蟹的美味了。有爱蟹者,就会在蟹肥之时,提前做一罐“秃黄油”;把蟹蒸熟,拆出蟹黄和蟹膏;猪肥膘切碎丁,小火煸透出肥腴的猪油,葱姜爆香锅,下蟹黄和蟹膏,加绍酒,撒胡椒粉、精盐调味,焖炒熬透,最后用猪油封起装罐。待到冬季,拿出,舀一勺,拌一碗热热的米饭或者面,或者去做一道秃黄油烧豆腐,鲜醇浓香,这一口中,就是味蕾上蟹正美的秋天。
要是实在是馋,又无蟹可食,那就做一道“赛螃蟹”吧。赛螃蟹是鲁菜师傅的妙手。相声贯口《报菜名》里有一道用活蟹制作的“熘蟹肉”,而赛螃蟹这道菜就是模仿了熘蟹肉的做法,用黄鱼、虾子、鸡蛋(或鸭蛋)还有嫩姜、香醋来烹,菜里没有螃蟹,却胜似蟹味,平常之中却见精彩,实在是妙。
我听说过很多赛螃蟹的做法,觉得王希富老爷子记录的最为妙:
“黄花鱼一条,蒸透,拆出细肉;钳子米(也就是虾米,虾米一对大钳子,威猛有力,故称钳子米),加水,泡开,水入鱼肉中再蒸入味;钳子米斩细粒,蘸鸭蛋黄打匀翻炒;鸡蛋清炒成碎片;锅入底油,姜米起锅,下以上各物料翻炒,兑入海米水和鱼汤,勾团粉米汤芡,出锅装碗,撒姜米和米醋适量,即为‘赛螃蟹’。食之,与熘蟹肉极似。”
我曾经跟随《舌尖上的中国》美食顾问董克平老师,在北京八爷府吃过大半席“满汉全席”,92道菜,吃得醉美。其中就有这道赛螃蟹,据说就是根据王希富老爷子的做法所烹,很是美味。
一只瓷盘中,白嫩如玉的鱼肉和蛋清如蟹肉般晶莹,而鸭蛋黄末和钳子米细粒如蟹黄般黄灿斐然,白与金,纠缠不休,鲜美先不说,只看那清新如清秋的颜色,只看那似乎“螯封嫩玉”“壳凸红脂”如蟹的样子,就足以让人无限神往。把鱼肉、蛋清、鸭蛋黄末、钳子米、姜米和米醋搅拌均匀了,入口,鲜而肥,甘而绵,虽然食材众多,口感却呈现一致的软滑香甜,黄鱼的鲜甜、蛋清的滑嫩、钳子米的清鲜、咸蛋黄的咸鲜,层次丰富但统一,醋和姜的存在更营造了浓郁的吃蟹的感觉,甜柔的绵鲜由舌尖慢慢地在唇齿流连,不是螃蟹胜似螃蟹,将食者带回到了那个秋高菊黄蟹正肥的秋天。
江浙菜中也有一味素炒蟹粉,是将胡萝卜和土豆蒸熟,碾压成泥,胡萝卜泥用少许油煸干后,颜色从橙红变橘黄,再加入煮熟碾碎的咸蛋黄碎,好似黄灿的蟹黄,而白糯的土豆泥就如同蟹肉般了,再加一些香菇、竹笋等同炒染味,以醋、姜末、盐调味,纯素制作,与赛螃蟹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
这两种荤素赛螃蟹,无论是哪一种,都看不到螃蟹的影子,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蟹的气息。在没有蟹的季节,那就用一道赛螃蟹,让活色生香的美味变成舌尖上的享受,以慰藉食客对蟹的思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