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焖饼: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

济南焖饼: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

我喜欢吃焖饼。

十几年前,初到济南,在一家报社卖字为生,工作繁忙加之单身,吃饭自然就凑合。每每深夜赶稿,误了饭时,就去朝山街路口的夜摊,从老孙的羊肉串摊上烤几十支串,接一杯扎啤,撸完串喝完酒,再从旁边胖姐的夜摊上,炒一个焖饼。炉火之上,铁锅之内,饼丝、肉丝、鸡蛋、豆芽,在一只铁勺叮叮当当地翻炒中,炒好。一盘之中有面有肉、有蛋、有菜蔬,有白有红、有黄有绿,有饭有菜、有滋有味,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下,打个嗝,酒足饭饱继续加班写稿去了。多么简单直接粗暴的一顿饭,多么青春激扬的一段时光,就像我年轻时最喜欢的热血沸腾的摇滚。

在济南一晃就是十多年,青春早已消磨殆尽。当年那个冲动中带着叛逆的青年,成了一个生活在现实社会被打磨掉梦想和棱角的中年大叔。放下了扎啤杯,端起了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听不惯了暴躁的摇滚,转而喜欢舒缓的交响乐。奇装异服改成了对襟大褂,不再喜欢味道刺激的食物和在外边餐厅吃饭,渐渐喜欢上了在家下厨,食清粥小菜。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我们的父辈,我们,我们的下一辈,世世代代从肆无忌惮到四平八稳,青春不经意走过,再无踪迹。

有一天,突然想吃焖饼了,那就在家做一个吧。

去市场,买饼丝六两、甘蓝一个,又买了鸡子儿、韭菜各少许。猪肉切细丝,豆芽洗净掐头去尾,甘蓝切碎条,青辣椒切末,韭菜切段,鸡子儿打蛋液。这个过程像极了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不太快的快板,威严有力,排山倒海,一气呵成。

生火坐锅,油沸热,下蛋液,滋啦声中,黄澄澄的蛋液就变成了黄灿灿的蛋块,盛出。复架锅浇油,撒几粒红袍花椒,炝出麻香味后捞出,油微微热,青烟氤氲中,肉丝下锅,像小提琴一般呲啦一声拉开了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极活泼的快板的序章,勺子就像指挥棒,让肉丝的独奏低吟几声,扒拉几下,又引导着青辣椒也加入进来,像一支双簧管,吹响了前奏。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极活泼的快板,充满了活力和轻松。

豆芽和甘蓝丝也粉墨登场,先前炒好的鸡蛋也跳跃着加入进来,翻炒着,像一只手拂过钢琴所有的琴键,不规则地变奏曲式。这时,主角饼丝隆重登场,铺在所有的原料上,用一勺清水浇入锅中,盖上盖,焖,就像音乐突然戛然而止。其实,就像第九交响曲由第三章如歌的柔板,充满了静观的沉思,又如大战中短暂的平息。

当饼丝稍稍软塌下来,添韭菜段,下调料,酱油和醋溜着锅边儿一浇,一圈不多不少,然后在手勺的指挥下,兜炒,兜炒,兜炒,就像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长笛、短笛、单簧管、双簧管、中音双簧管、巴松管,小号、短号、长号、圆号、大号,定音鼓、大鼓、小鼓、锣、镲、铃鼓、三角铁,钢琴、竖琴、木琴、铝板钟琴、钢片琴……一起轰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像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华彩——欢乐颂中加入独唱、重唱和合唱而达到欢快的高潮一样。

乐曲推向光辉灿烂的结尾,音乐结束了,一盘焖饼,做好了。有菜有饭,饱了。

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合唱部分是以德国著名诗人席勒的《欢乐颂》为歌词而谱曲的,所以,这盘焖饼的名字应该叫青春的欢乐颂。

满满的都是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