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骨肉拌黄瓜
下酒小凉菜里,我喜欢两样:一样是油炸花生,一样是拍黄瓜。油炸花生爱其香浓,拍黄瓜则是喜欢它的清爽。
拍黄瓜可以素拌,加酱油、陈醋、香油、盐,再拍几瓣蒜,简简单单就爽口之极。也可以用香油澥开芝麻酱浇上来拌,又别有一番浓香。若是再掰入几段风干再油炸过的老油条,黄瓜清脆而油条香酥,那就更好了。再讲究一点,用海米来拌,黄瓜脆嫩清香,金钩鲜而微甜,有隐约醋酸姜辣,下酒真是好。
对于我这样无肉不欢的人,素拌拍黄瓜难免觉得有些寡淡,荤拌方觉解馋,也更能下酒。拍黄瓜可以拌猪头肉,口条、拱嘴处吃的是肉嫩细腻,脸腮处吃的是皮滑肉嫩。最妙的是猪耳,切得薄薄的,带着些许的脆筋骨,咬起来在口中略有嘎吱脆头,最好吃。除了食盐、酱油、陈醋、白糖、香油,浇上一勺炸好的辣椒红油,更是惹味。
黄瓜拌酱牛肉也好吃,但窃以为,和酱牛肉最搭的是葱丝。因为酱牛肉已经酱卤入味,再调外味已是多余,若不调则黄瓜又寡淡无味,所以倒不如简简单单地用章丘大梧桐甜葱丝来搭,更合适。
荤拌里,我最爱的也是以前吃得最多的是剔骨肉拌黄瓜。剔骨肉是我家乡博山的叫法,北方人也有叫贴骨肉或者拆骨肉的,顾名思义,就是剔下或拆下贴着骨头的那层肉。这种肉骨头的肉少,且带筋,筋肉相连,不易剥离,拆之不易,所以谓之为剔骨肉。
老家博山赵庄簸箕掌附近,以前有个肉联厂,经常有肉骨头处理,多是一些扇骨、腿棒骨或是猪脊骨,因为肉多已剔去故而价廉。再细究起来,扇骨的肉太少,而猪脊骨肉嵌骨中,处理太麻烦且价高,所以腿棒骨是最受欢迎的。小时候家贫,很少有大口吃肉的机会。那时好吃的博山人就会把这些便宜的肉骨头买回家,简单地加八角、花椒等香料白煮。煮好后肉汤可以熬白菜、土豆、粉条,还可以敲开骨头吃骨髓。而从骨头上剔下的剔骨肉,捣一蒜臼蒜泥蘸着,就着刚出锅的热馒头,就是对那个困难时期缺乏油水的胃最好的抚慰了。
簸箕掌村因了挨着肉联厂的便利,所以很多村民精于制作肉食,猪头肉和剔骨肉做得尤其好。推车担市贩卖者多,因为剔骨肉价格相对便宜,又是荤食,所以自受欢迎。爱喝几杯的,买来剔骨肉,拍几只顶花带刺的黄瓜,用蒜泥、陈醋、酱油、白糖、精盐、味精一调一拌即成。或者起红锅,热油爆葱段,加剔骨肉,调酱油爆炒,这道菜叫葱爆剔骨肉。贴在骨头上的肉是别有滋味的,有肥肉的浓香,有筋膜的韧脆,有瘦肉的细嫩,再炸盘花生米,有荤有素,就可以浮一大白了。
我年轻时,在家乡玻璃厂糊口,工厂酒风甚烈,每日必呼朋唤友痛饮,而下酒最爱此物,甚至胜于肘子拌黄瓜。我觉得剔骨肉拌黄瓜比肘子拌黄瓜好吃的地方在于,虽然肘子香糯浓郁,但缺少了剔骨肉那种肉紧实、筋脆爽的咀嚼的感觉,按酒友的说法就是少了“嚼劲”和“脆头”。当然,在一个囊中羞涩的酒徒眼里,剔骨肉也比肘子经济实惠多了,白酒也永远比啤酒能更快地灌醉自己。后来,物质生活渐渐丰富了,吃肉能大快朵颐了,剔骨肉却越来越难吃到了。再后来,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但能真正在一起喝酒畅谈交心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前段时间回老家,和几个发小一起约着去喝酒,突然发现菜单上有这道好多年不见的剔骨肉拌黄瓜,点了一道。一口剔骨肉,一口黄瓜,一口酒,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兄弟,还是熟悉的感觉。
喝酒的时候我突然记起了一个叫刘增禹的哥们,当年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他像个大哥一样照顾过我。记得我们曾经用一盘剔骨肉拌黄瓜、一盘花生,每人喝过一斤半“兰老二”白酒老兰陵二曲。十年前他已经离我而去了,想起他,想起当年的那份兄弟情,不由地伤感和痛心。
剔骨肉拌黄瓜还在,酒,还在,味,回来了,心,也回来了,但有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