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用“娇”来形容历下双脆,除了口感脆嫩,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鸡胗和猪肚头都是荤腥娇嫩之物,烹饪“失之毫厘”,口味便“谬以千里”了。所以历下双脆,从处理到烹调都是极其讲究的,欠一分则腥臊不熟,过一分则凝而不脆,做起来难度极大。
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就说过:“如果你不知天高地厚,进北方馆就点爆双脆,而该北方馆也不知天高地厚硬敢应这一道菜,结果一定是端上来一盘黑不溜秋的死眉瞪眼的东西,一看就不起眼,入口也嚼不烂,令人败兴。”
梁先生写的这爆双脆原料在当年指的是鸡胗和羊肚,这两样食材火候小了嚼不动,火候大了也嚼不动,必须急火快炒,而且成熟的时间不同,在顷刻之间还要分不同的时间下料。这就需要厨师具有极高的烹饪艺术和极丰富的经验,古人说得好,“烹饪之道,如火中取宝。不及则生,稍过则老,争之于俄顷,失之于须臾”。
《大宅门》的导演郭宝昌,是个吃家,他写过一段有关油爆双脆的轶事,也很有意思:
“油爆双脆是最难做的菜,原来萃华楼最拿手,我去了一定要吃。现在一问,没有,服务员听都没听说过。在山东济南拍戏的时候,我到一个老字号去吃饭,忽然看上面有一个油爆双脆,我跟我摄影师和副导演说,这儿居然能看见油爆双脆,赶紧要一个!吃完饭半个钟头了,菜还没上呢,我说你再不上我们走了,他们说这菜之前没人点过,挺难做的。我跟摄影师说,完了完了,这都没人要过,出来绝对嚼不动。他说会吗,我说不信你待会儿看。等端上来了,一咬,“咔”,就跟那自行车带似的。没吃,扔那儿走了。
“第二天我去阳谷,有个刚得金奖的老厨师,陪着我吃饭。我说您是山东最有名的厨师,鲁菜油爆双脆应该怎么做?他给我讲了一下做法,说这两样是不能同时下锅的,因为猪肚尖和鸡胗的硬度不一样。听完整个的烹制过程,我说这些个人啊!就敢在菜单上写油爆双脆,你有这两下子吗?
“所以这油爆双脆是鲁菜中很是考验刀工与火候的一道菜,不是谁都能做得了的,有的师傅做了一辈子菜也未必能做好一道油爆菜。旧时候,如果客人点了油爆菜,堂头都要走到做爆菜拿手的师傅面前,说声:师傅,您辛苦,给做个油爆菜。而现在,无论是大小鲁菜馆,几乎没有几家还在做难度这么大的手艺菜了。”
不是菜没有手艺,而是有这手艺的师傅少了。
我还算有幸,有一年《舌尖上的中国》和《风味人间》的总顾问沈宏非来济南,请他吃什么成了我头疼的事,于是找到了我的好朋友,崔义清老爷子的徒弟邓君秋师傅,让他做了几道传统的老济南菜,其中就有一道汤爆双脆,汤清鲜,肚仁鸡胗脆美,很是好。后来又有一次我带着山东电视台诸人拍美食纪录片,又央求邓师傅做了一道油爆双脆,从切配到烹饪,完整记录了一遍,饱了口福又学了知识,幸运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