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烧海参
中国过去将珍贵食材分为上八珍、下八珍、草八珍、海八珍、陆八珍等海参列在“参翅八珍”的首位,可见其珍贵。很多的菜系中都有海参入馔,如闽菜中就有一道佛跳墙,而川菜中有一道臊子海参等。若论起来,鲁菜中葱烧海参最为闻名。
我曾吃过很多海参佳肴,最喜欢的就是葱烧海参,它是鲁菜的代表。胶刺参,干品涨发,配章丘大葱葱油、酱汁烧煨,参刺突出,浑圆肥壮,油亮莹,细细嚼来,软糯滑腻,胶质肥厚,酱汁葱香扑鼻,宽厚黏稠,满口流香回味无穷,堪称完美。我还曾经为葱烧海参胡诌过几句词:“蔚蓝的大海给你靛黑的躯体,我却要用一段大葱,赋予你新的光明。”
袁枚《随园食单》有文曰:海参,无为之物,沙多气腥,最难讨好,然性浓重,断不可以清汤煨也。所以海参烹饪法,需要“以浓攻浓”,以浓汁浓味入其里,浓色表其外,如此则色香味形四美俱全。据说,北京丰泽园饭庄老一代名厨王世珍师傅始烹此味,成就了一道经典鲁菜。鲁菜泰斗王义均老爷子更是凭此菜有了“海参王”的美誉。现在王义均老爷子的弟子大董先生的董式烧海参,骨子里还是葱烧海参的底儿。
葱烧海参在鲁菜的老传统中,必用的是胶东干刺参和章丘大葱。胶东刺参肉质肥厚,最适合干制,而最好的干参是灰干刺参,这是渔民保鲜加工海参的土法。用木火烘烧煨烤而干,所以叫灰干刺参。现在市场上很多的干海参都是“糖干”或者“盐干”的,就是捕捞之后加入大量的糖或盐进行脱水加工而干,滋味自是不足。
葱烧海参就是用灰干刺参来干发烹做,不用鲜海参,是因为鲜海参饱有汁液,外味和汤汁很难深入,故不可用。举个简单的例子,这就如同一块海绵吸足了水分就再难吸水。而干货的发制是鲁菜的精髓之一,有油发和水发之别。油发多用于蹄筋肉皮之类,而干海参需水发。皮厚且硬的海参,要先在火上烧焦外皮,用小刀刮去焦皮,再用水发。一般的海参没这么麻烦,只需将干海参放入容器,清水泡至回软,其间要多次换水以保持水清洁净。泡软后入冷水锅,烧开,盖盖焖发,等到海参发起,把海参的肚子划开,取出肠肚,抠净外边的黑皮后,洗净,再入冷水锅内,烧开,盖盖焖发。至海参柔韧光滑,弹性十足,才算发好。
需要注意的是,发制海参的过程中,水中决不能带有油腻和盐碱。水中有油,海参容易腐烂溶化;水中有盐碱,则不易发透。在开肚去肠时,不要碰破海参腹内的一层腹膜,否则发时易烂。但在发好后烹制前,必须用清水将这层腹膜轻轻洗掉。
还有一点,海参无味,要借外味入味,所以若是泡发不足则入味不尽,但若只为求其形大而泡发过足,则外味不能入其中。现在有好多餐厅的海参看着硕大肥厚,吃起来肉质松软,那就是为了好看而把海参发得过大了。一般来说,海参发至八成最好,留有二分空间让味道浸入。如果全发,味道进不去,只停留在表面。
说完了海参,再说说大葱。葱烧海参,用的是章丘大葱。《中华风俗志》载“葱以章丘为最肥美”,尤以一种叫“大梧桐”的品种为佳。这种葱能长到长及六尺,粗如儿臂,葱白胜玉,细嫩甜脆,烹调奇珍以其为上,全聚德烤鸭必用,葱烧海参添香,人誉“葱中之王”。
葱烧海参用章丘大葱,和吃烤鸭不一样。吃烤鸭要切葱丝配鸭肉卷小饼,吃的是葱的清脆甜美,而葱烧海参则要用油来烹炼葱油,用葱香和酱香来烧出海参的香醇。葱油单一的葱味不能够掩盖海参的腥气,所以现在好的厨师在炼葱油的时候,除了用章丘大葱,还要再加香菜梗、生姜、大蒜一起熬制成油,而最讲究的还要加一样东西:葱须子。
说起炼葱油用葱须子,还有一件轶事。这件事是我在《舌尖上的中国》美食顾问董克平老师的那本《食趣儿:董克平饮馔笔记》中看到的:
“有一次,王义均老先生到大董的饭店吃饭,在后厨看到晾着很多葱须子,王老看过之后,说了一句话:‘这是个本家。’本家是山东馆子叫老板的俗称,王老话中‘本家’的意思,翻译成俗话就是‘孺子可教也’。
“为什么王老看到晾着的葱须子就会有这样的感慨呢?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葱烧海参”这道菜的,葱香是从大葱而来的,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制作葱油时,加进葱须子是能够增加葱油香气的。餐馆中往往因葱须子泥多难清理,一般都丢弃了。王老在丰泽园工作多年,多次强调这个事情,但是还是没有几个人愿意这样做。所以他看到大董留下了葱须子的时候,难免有此感慨。
“葱须子是不值钱的弃物,但在调味上却有独特的作用,保留葱须子,不仅仅是节俭降低成本了,而是对菜味的本真有了明确自觉的追求。不仅是在器物上化腐朽为神奇,更是对菜品的尊重,对消费者的尊重。”
后来,大董拜王义均老爷子为师,这道葱烧海参有了更好的传承。
现在,该说说做法了。
发好的海参要顺长边抹大片。其实,以前做葱烧海参这道菜都需片薄片烧制,大盘盛出;现在改为整个海参上桌供客人吃,形式美看着也场面,但实难入味。因为海参浑圆厚实,不改刀煨烧,时间不够则不能尽入滋味,仅有外层一层薄芡亮汁,味只在表面一层而已。
海参片,汆透控水。章丘大葱,葱白切段,在炼好的葱油中炸成金黄捞出。起红锅,下清高汤一碗,下海参片、炸好的葱段,添酱油、糖色、料酒、盐、糖等调味调色。烧开后微火煨㸆,待汤汁略收后,略勾薄芡,中火烧透收汁,淋上葱油,一道葱烧海参就好了。
这道菜上来,油亮晶莹,柔软滑嫩,带着浓郁的葱香味,而味道妙就妙在诱人的葱香、红润馥郁的酱汁香、海参糯且弹牙的双重口感,若是添一小碗香米饭,和葱油、酱汁搅拌,放开了大嚼,味极鲜美,令一道葱烧海参抵达最后的高潮!
美食之余,另奉上我以前写的一篇《海参传记》,以飨读者:
“古人曾云:‘东溟千里,海错缤纷,其中宝物,名曰海参。庖宰视之为三绝,食界列之于八珍。倘若高厨临灶,大师掌门,必使菜色夺目,香气迸喷。实可谓出鼎鼐而色味动客,入脾胃而营养宜人。
“吾深然之。所谓深山藏灵物,碧海蕴奇珍,俗者食味,高者知味。吾曾遍尝海味,然一尝而惊唇者,唯海参独尊,古人之言,诚不欺也,遂作斯传:
“海参者,棘皮软体动物也。六亿年前,寒武之纪,始见于海底。人谓之‘动物活化石’也。初,人莫能名,因其形,谓之为‘土肉’也。三国吴之沈莹《临海水土异物志》曰:‘土肉正黑,如小儿臂大,长五寸,中有腹,无口目,有三十足’,即是也。然彼时,不论烹饪,只是‘炙食’,不得海参之真味也。南北朝之时,一跃成为宴席之珍品,已与‘玉珧’‘石华’等名贵食品相提并论,晋人郭璞《江赋》为证,赋曰:‘玉珧海月,土肉石华。’
“海参既为名贵,必施以精良烹法。历经改进,明朝曾列宫廷食谱,至清朝年间,海参烹饪已臻成熟。朱彝尊《食宪鸿秘》载有四法。《清稗类钞·第四十七册·饮食》亦有‘煨海参’之法:海参……须捡小刺参者,先泡去沙泥,用肉汤滚泡三次,然后以鸡、肉两汁红煨之,使极烂,辅佐物则用香蕈、木耳,以其色黑相似也。颇与今之‘红烧海参’相似,其特点是鲜爽醇厚、糯软腴美、滑嫩隽永,堪称上品。其他如《随园食单》《调鼎集》等中皆有制法。最有特色者,乃《调鼎集》中之‘蝴蝶海参’也。粗读清史料,海参菜肴之记载达三十种之多也。传承至今,海参烹饪愈加精良,高师名厨,或烹之新鲜活吃,或干品泡发,或高汤煨煮,或葱烧扒酿,‘葱烧海参’‘虾子大乌参’‘蝴蝶海参’‘扒酿海参’之类精品数不胜数,皆是宴中佳肴也。
“海参入菜,已有千年,然得“海参”之名,始于其药用也。《五杂俎》云:‘海参,一名海男子,其壮如男子势然……其性温补,足敌人参,故名曰海参。’清人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亦云:‘虽生于海,其性温补,功埒人参。’一语道破海参之精髓也。
“海参名贵,取之必难,非潜伏海底难得也,亦以季节不同而质不同矣。二三月之海参孽乳出子,唯有空皮,皮薄体松,味不甚美,价亦廉,识者贱之,名曰春皮。四五月则入大海深水抱石而处,取之稍难,体略肥厚。至伏月则潜伏海中极深处石底,或泥穴中,不易取,其质肥厚,皮刺光泽,味最美,此为第一,名曰伏皮,价颇昂,入药以此种为上。故海参以夏天居深海者为佳,经验之谈也。
“吾曾于多家餐厅品味海参,最喜葱烧海参,此鲁菜之代表也。胶东刺参,参龄多年,干品泡发秘汤煨之,配章丘大葱烹之,参刺如乳突,浑圆肥壮,油亮晶莹,葱香扑鼻,细细嚼来,软糯滑腻、胶质肥厚,轰然入口,汤汁宽厚黏稠,悠然环绕,满口流香,堪称完美。除此之外,在烟台福山品一道酸辣海参汤亦令人难忘;海参切片,清汤烩制,陈醋、胡椒提味,入口海参鲜美异常,汤酸辣爽口,丝丝入味,细品之下既浑厚,进而香醇,真乃天赐佳肴,鲁菜清汤菜之代表也。
“吾感慨系之:齐鲁福地,天赐奇珍灵宝,得物阜年丰千载;孔孟大家,教仁义礼智信,传儒学大道精髓。巍巍泰山,幽谷灵洞;滔滔黄河,波涛澎湃;勃勃蓝海,浩瀚无边。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天赐阿胶、海带、胶东参之三珍,物产天然,味则人为。胶东海参,位列三珍,食之瑰宝,膳之真谛,尽在其间。食补皆宜、味效具佳,滋味之绝,驰名中华。品尝大海所赐之滋补佳品,周游于食、情、意绝妙交融中,岂非乐事一件?感斯风土,忭焉献辞。是以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