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蔓其人
邱蔓,男,湖南耒阳人,1952年出生,1973年入伍,辗转青海、陕北、甘肃,在原基建工程兵第92支队地勘科工作,后进修于河南郑州地质学校,也是一个手拿地质锤走天下的人。他既有南方人的细巧,又有军人的刚烈,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从部队开始,他与水结缘,与地质牵手,部队整体改编后,他任原地矿部兰州水文地质工程地质中心及后来的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院的高级工程师,曾参与了《西北地区地下水资源评价及合理开发利用研究》《黄河流域环境地质图系》等国家重点科技攻关项目,足迹涉及西北地区大部分角落。一口被改造的湘南腔已经完全融入西北大地。他那认真、较真劲总让周围人折服。正是这种认真劲头成全了他们的成功。他是兰州水文中心挑大梁的技术骨干,大黎志恒五岁,是这次专门选调的黎志恒的得力助手。
几年前,我登门拜访过他。他家位于兰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家属院。我们电话里约好他到市二院大门前的公交站接我。因为素未谋面,不曾认识,他说他手里拿一份《甘肃日报》,此为记号。像战争年代地下工作者接头,会面变得很有电影感。下车后,果然一眼认出他来,因为在站台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有抱小孩儿的、有拎包的、有打瞌睡的,手执《甘肃日报》且把报头翻在外侧的只有一人。我笑盈盈地迎过去伸出了手。
其时,邱蔓已经退休,然,他是退而不休,把他的认真劲又延续到退休生活中,他正一本本地按编年体重新誊写他的日记。字迹工整、俊秀,摒弃了原稿中的匆忙、随意、躁动,满纸淡定平和。
讲起月牙泉,就讲到水,就讲到陕北,他说要知道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水文地质部队的组建与陕北有直接关系。1973年,周恩来总理陪同外宾到延安,访问了陕北老根据地的一些乡亲,看到他们缺衣少吃的情况,心情非常沉重。有一位老人说:“社会主义好,可俺们照旧缺水吃,照旧还得赶着毛驴老远去驮水吃。”周恩来在老人面前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久好久。同年,在一次会议上,周恩来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4年了,全国水文地质情况还不清楚,过去没有搞清楚,现在要补上这一课。为了贯彻周总理的指示,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发文,将原空军工程兵第12团改编为基本建设工程兵第92支队(师级),下辖4个团级大队。
邱蔓入伍到青海第三年,所在部队就被改编为基建工程兵水文地质部队。从此他这个出生于耒水水乡的人,又与大西北的水结下不解之缘。
从青海西宁到新疆库尔勒、和田,从陕西延安到甘肃酒泉,他随部队走向一片片水文地质空白区,历经了找水的艰辛和困难,也在一程程找水路上,锻造出坚强的意志。
坚强的意志让他在后来为救赎月牙泉担任“主治医师”时,和技术团队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虽然距那次去兰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家属院拜访他,时间过去了十多年,他谈起此事仍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他说:“那是个特殊时期,月牙泉面临着死亡,很多大人物、大专家都上来了,上至部长、省长、市长,下至游客、普通百姓,纷纷献策献计,有病乱投医,水利部门的直接注水方案失败后,我们作为地质人才上来,人家并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只是答应我们试试。我和黎志恒等人搞了水文地质调查,得出了:一是月牙泉周边机井、水井日的开采量;二是月牙泉周边的地下水位;三是月牙泉水质与周边水质的不同之处,水质不同的原因不得而知。要找出这个原因,需要进行深层地质勘探。这时,又得到了很多反对意见,与黎志恒的记忆一致。总的来看反对者众,支持者寡。从省发改委调任市政府主持工作的包东红代理市长,他特别上心,支持我们。他说:‘如果要搞的话,方方面面的意见都要听,一意孤行,是要出事的。这样吧,我来召集四大班子召开会议,专门讨论此事。你们来进行专门汇报并传递信息,好不好?’我说好的。”
结果会议一开始就炸了锅,两种意见,支持与反对,水火不容。有人说他们请了那么多大专家,都没有成事,他们说怎么就怎么?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还有的说他们把月牙泉捅漏了怎么办,最后再把哑巴治成聋子怎么办?黎志恒和他从北京请来的李文鹏博士及范存主任也在场。支持者据理力争,无奈反对意见太多,尤其是那些曾与月牙泉有过交集、对月牙泉感情很深的老领导固执得要命,他们怕捅漏了月牙泉。再者当地百姓把月牙泉奉为神泉,太岁头上是不能动土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得罪了神灵,月牙泉干枯,是要有人负责任的。老百姓说得神乎其神,这就是自然赋予月牙泉的神秘色彩。黎志恒记得,当时他们入村调查时,听说有人在月牙泉的西边移走几棵树,结果影响了鸣沙山月牙泉区域内的小气候环境,沙土顺着移开的豁口吹入了泉湖,被村民一顿谴责,树重新栽回后,此事件才得以平息。
尤其是老百姓“是要背负责任的”这句话说到了根子上,上下级政府都关心月牙泉的命运,但都怕背负骂名。这就是当时情况特殊的现实。
会上大家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剑拔弩张,谁也无法说服谁。夜深了,最后代理市长包东红发话:“看来大家各有各的意见,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让月牙泉‘寿终正寝’,我看先走一步,试试再说,不行推倒重来。”这样,会议最后基本同意进行小规模的试验。
应该说这在当时也是最好的收场。好在可以试验,好在口没被封死。敦煌四大班子参加的汇报会议总算形成了基本结论。
李文鹏、黎志恒、邱蔓一行人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还是存留了一线希望。
次日,在忐忑不安中,黎志恒提议去莫高窟转转,也算是平复一下心情。说实话,每次匆匆忙忙,一来就扎进月牙泉,对于举世闻名的莫高窟无暇观瞻。
这里却是另一种气象。高耸的钻天杨和依风的垂柳簇拥着一处神圣。
莫高窟位于敦煌市区东南25公里处三危山与鸣沙山之间的断崖上,长长的断壁上一字排开的九层阁和座座佛窟静谧中尤显庄严。
观瞻莫高窟,主要是欣赏洞窟里的壁画。壁画多绘于洞窟的四壁、窟顶和佛龛内,内容博大精深、雄浑宽广。主要有佛像、佛教故事、佛教史迹、经变、神怪、供养人、装饰图案等七类题材,此外还有很多表现当时耕作、狩猎、交通、战争、建设、纺织、舞蹈、婚丧嫁娶等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画作。壁画时间跨度宽广,基本反映了我国6—16世纪的部分社会生活及艺术发展故事。壁画色彩鲜艳瑰丽,据说都是当地的矿石研磨的颜料。近年来敦煌市国土资源局的工作人员在莫高窟对面三危山腹地发掘一处大型矿洞遗址。经文物工作人员现场勘查取样,发现极有可能就是古代画工用于创作莫高窟壁画和雕塑的矿石颜料洞,印证了天然的是最好的道理。
佛学绘画与地质毕竟属不同学科,李文鹏一行既感震撼又觉深奥莫测。倒是画家常书鸿赤心护国宝的人生传奇深深地打动了他们。这不仅因为常书鸿是我国第一代敦煌学家,他还是敦煌石窟艺术保护与研究的先驱。从20世纪40年代起,常书鸿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历经妻离子散、命运浮沉的种种不幸和打击,义无反顾地组织大家修复壁画,搜集整理流散文物,撰写了一批有较高学术价值的论文,向世人介绍敦煌艺术,培养了一大批敦煌艺术专家和研究学者。鲜为人知的是,常书鸿的故事竟与地质人有瓜葛——
1943年仲秋的一天,画家常书鸿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带着疲劳满足地回到了宿舍,忽然得知他的法国妻子叶兰因忍受不了戈壁荒漠单调、枯燥的生活,丢下亲生的一双儿女不辞而别。他目瞪口呆,转而飞奔出宿舍,赶紧去追寻妻子。
常书鸿从牧民那里高价买了一匹快马去追赶妻子。他冒着严寒,快马加鞭,追过瓜州,追过甜水井,一直追到赤金堡。天破晓时,他累得从马上滚到地上,昏死过去。机缘巧合,开创我国第一座大油田的石油地质专家孙建初和从延长派往玉门的钻探工人郑云祥驾着送器材的汽车,一大早从赤金堡出来,准备开往老君庙时,发现在公路旁横躺着一个人。孙建初喊了—声:“停车!快救人。”他跳下车,跑到那人身边,用手一摸那人的鼻孔,还有断断续续的呼吸。
孙建初和郑云祥把陌生人抱进他们的住房,先放在温暖的炕上,施行急救。
经过四天的精心救护,陌生人慢慢睁开眼,问:“你们见着我那法国妻子了吗?”孙建初、郑云祥不由得一惊,急问:“先生,您是谁呀?”那人看了孙建初一眼,轻声说:“我是常书鸿。”孙建初猛然站起:“常书鸿?我早听过你的大名,你是闻名遐迩的油画家,是自愿来祖国大西北保护敦煌艺术宝库的勇士。”
常书鸿眼睛突然睁大了:“先生,你这么熟悉我,你是谁呀?”孙建初说:“我叫孙建初。”常书鸿又惊又喜地说:“我也很熟悉你呀。你是我国开发玉门油田的先行者,闻名全世界的中国石油地质专家呀。”两个中华赤子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经过几天的休养,常书鸿身体和精神都缓过劲来了,可他的思想仍有疙瘩。两个地质人直率地说:“常先生,你是大画家,你的前程,就是画画。你还想着你的婆娘吗?别做梦了,你就是追到法国,她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回敦煌去为国家尽忠吧。”常书鸿抬头看着两个地质人,心想,地质人风餐露宿、抛家别子、牺牲个人感情生活才为国家找出一处处石油、矿产,我为什么不能舍弃不支持我的老婆呢,我这就回敦煌去。这一回去,伴着莫高窟檐角铁马的叮当声,他为敦煌艺术鞠躬尽瘁,默默奉献了四十多年,为敦煌艺术的保护和研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杰出贡献,被誉为敦煌艺术的守护神。
敦煌需要像常书鸿一样的艺术家,敦煌也需要拯救月牙泉的地质人。当年石油地质专家抢救和开导了常书鸿,今天,常书鸿感动和启发了水文地质专家。李文鹏、黎志恒、邱蔓的信心更坚定了。
他们认为有关部门给月牙泉注水失败,证明是没有搞懂月牙泉的成因及地下水的埋藏条件和运移规律,只有进一步勘探查明月牙泉域水文地质条件、地下水运移规律和地表河水与地下水的转化关系,包括地表水(河水)入渗、地下水流场、流速、水力坡度、流向、水位及水文与水资源转化等要素,才能对症下药。不然人云亦云,没法解决月牙泉的问题。
尽管黎志恒他们好话说尽,当地政府还是不敢拿钱贸然支持他开展月牙泉水文地质勘探,即“穿刺检查”的大方案。
出于对月牙泉的使命感,他们的行动已经箭在弦上了,黎志恒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大胆想法:“这笔钱你们不愿意掏,我们中心向上级单位——中国水文地质勘查院申请专项勘查经费可以吧?”
范存一听,先是一乐,继而感动得潮水漫溢。他霍地站了起来:“我愿舍命陪君子,陪你去北京。”
其他人见势,嚷嚷说:“死马当活马医嘛,不妨试试看,万一医好了呢?”
会上暂且达成了一种妥协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