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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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号窗口的收费员都认得她这身打扮，不用询问，只跟她对了一下眼神就确定给她挂了刘主任的号。刘主任脾气好，医术高，这是全市人民都知道的事。况且，这个刘主任还收过老公给的两盒茶叶。因为常给她看病，为了搞好关系，真正做到对她高度负责，她老公请院长和刘主任一起吃了饭，这是一年前的事了。刘主任对她的态度很好，只是，近来略有些冷淡了，这是近几个月的事，难道是刘主任需要另一场饭局和两盒新上市的明前茶吗？

刘主任六十岁不到，老而不衰，一张方脸上五官棱角分明，笑纹很浅但坚定有力，说话温和低沉，回旋着胸腔音。

“还是胃上的毛病？这星期怎么样了？”刘主任接过助理刚泡好的一杯茶，缓声问。

杭女士把她厚厚的那本就医档案拿出来，准确地翻到第一页。“还是请你从头看起来，这两年来一直没好，请你比较一下这十几次检查结果有什么不同？”

刘主任淡然一笑，把档案拿在手上，象征性地翻了一下，说：“我看过好多遍了，这些检查结果电脑里全有。而且，除了我，你不也找过王主任、贺主任，他们看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的和你差不多，都说没事，最多是……胃炎……事实是这样吗？”

“那不得了？你都做了六次胃镜了，还想做？即使是超细胃镜，也会很不舒服。你不觉得难受？”王主任放下茶杯，笑意收紧了。

“可胃里还是不舒服，也不是很痛，就是有时一抽一抽的，有时感觉胃底凉飕飕的，有时又灼热得火烧一样。还有时，口腔里气味特别重，我自己喘气都闻得到，我查了资料，说是可能有幽门螺旋杆菌感染，那会发展成胃癌……”

“我跟你说杭科长，这些检查结果你自己先要看明白，幽门螺旋杆菌只是胃癌发生的诱因之一。而且，幽门螺旋杆菌感染比例也比较高，正常人群中就有百分之四十的感染者，即使感染了也不一定就发展成胃癌。况且——你也查过不止一次了，你的检查结果全是阴性。”

“原来是阴性，现在会不会发展成阳性？以前是检查过，我想一下——也是两三星期前了，要是感染了多长时间会发展成胃癌？”

“那倒不必担心，你不放心再查一次？”刘主任准备在电脑上开单子，一脸的无奈聚集在纵横的褶子里。

五分钟过后，杭女士又来到四楼外科门诊找黄主任。

“你好，黄主任，我昨天腰闪了一下，估计脊柱错位了，要不要住院？”杭女士进屋就走到了黄主任桌前，挤进一堆患者中间，直接拍了一下黄主任的肩膀。她也是他的老病号，熟悉得很。

黄主任五十岁左右，白净脸，一副眼镜挂在鼻尖处。一屋的患者围住他，他正低头在电脑上开处方，这时客气地抬起了头。黄主任当然也认识她，黄主任的老婆就在杭女士老公的单位，提副科长时是她老公帮的忙。

“腰伤了，哪里？你走路的样子看不出来嘛，你到窗前来，往前走几步看看。”黄主任扶了扶眼镜，客气地站起来，把她拉到窗户的一侧。

杭女士前后走了两圈，一屋的患者都扭头好奇地看她。刘主任戴上了塑胶手套，让她躺到检查床上，拉上遮帘。屈左膝，伸展。屈右膝，伸展。又让她坐起来，拿个小木槌，在左右膝盖下端轻轻敲了几下，又按压检查腰部几个部位。黄主任的结论是没事，如果真的痛，也可能是轻微的肌肉或韧带拉伤，休息几天就行了，什么药也不用吃。

杭女士很不以为然。她坚持要开检查单，黄主任委婉劝说无效，只好给她开了磁共振和CT检查单。

杭女士拿着检查单，板着脸走出门去，心里在骂：“哼，忘恩负义的家伙！想当年不是我老公帮忙，他老婆怎么能坐上质检副科长的位置？怎么能一月多出那2000块的绩效收入！这么不负责，每次找他都轻描淡写地应付我！”杭女士的皮鞋仿佛对应着心里的那些话，鞋跟愤恨有力地与地面摩擦出有节奏的感叹。不检查怎么知道没有椎骨错位没有骨折呢？天哪，这些无良医生，全是为红包活着，无利不早起。只凭着自己感觉看病，不管病人的死活，当什么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