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四月

早春四月

当南国桃花十里春意盎然的时节,长白山还是一片清冷,山岭间,除了地处高海拔的纯针叶林油绿,针阔混交林及阔叶林带大都灰突突的。江河犹豫着不想解冻,这个时候,毛毛狗的白色比雪更让人感觉畅意和温暖。

毛毛狗是柳树的嫩芽,它是长白山春天里第二个引起人们注意的生灵,第一个是冰凌花。冰凌花因其在雪中绽放而闻名,为了强调花与冰雪的关系,摄影发烧友们先要搜集干净的雪,因为正在融化中的雪面上黑色的杂质很多,看着十分不爽。捧来的雪虽然干净了些,但看着总有点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的蠢笨,其实他们很容易就能等到一场春雪,还有比长白山的春雪更干净的雪吗?当然,应该在极地,或者青藏高原的雪山上也会有吧。若厚厚的春雪降临,那只有等它慢慢融化,如果是薄薄一层,早晨太阳一出,冰凌花就在雪地里直起身子,它们的花瓣上、花蕊上粘有剔透的雪晶,这是长白山冬春交替时最赏心悦目的一瞬。

花季既然开启,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生命便开始萌动。自毛毛狗芽孢张开之时,厚雪坚冰也开始松软,动物们如狍子、野猪和马鹿,可以轻易扒开碎雪找到可口的食物。

一辆涂有新闻采访字样的小面包车出现在长白山北坡自然保护区边缘的头道白河河边。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敦实汉子,他跳下车,在雪地上跺了跺脚,然后打开车门开始往外倒弄东西。这些东西有照相机、摄像机、帐篷、板凳、电脑笔记本、几册厚厚的书、大包食物和一桶小烧。小烧是纯粮食酒的别称,市面上买的小烧里是肯定掺过水的,就看过了几手。这桶小烧是直接从酒厂灌的,纯正60度,绝对御寒。

那一次,永生分几次将东西背过河,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上安营扎寨,对面30米开外是一棵20多米高的大榆树,树梢、树根、帐篷呈等腰直角三角形。那树其实有点歪,正对面十数米高处有一个直径大约20多厘米的树洞。永生就是为这个树洞来的,为找这个符合条件的树洞,他请了不少向导,花了不少赏金,历时两年。

不能等到毛毛狗有一丝绿色,那样就又会晚几天。永生收拾东西的时候对我说,你别坐家里瞎编啦,那样写出的东西没法儿看,道听途说不靠谱,还是跟我去吧。

不去,我怕冷,更怕寂寞,心里一直在长草,常发慌,只有忙起来或玩起来才不觉得。

我说你拍吧,回来讲给我听,我给写出来。

永生就笑了,他一笑我就知道要坏,果然他说:“切!”

在我看来,他在做一件有意义,将来也一定是有收获的事儿,但我没那份韧性,只喜欢旁观。

四月初,中华秋沙鸭作为候鸟使节,裹着满身的春潮,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率先从南方回到长白山,它们沿海岸一路向北,飞跃辽河,飞跃千山,直奔松花江源头,在这里,它们的目标是头道白河。我们无法确定,它们是远来的尊客,还是回归的游子,总之,它们来了,当春天还在路上,头道白河早已敞开怀抱,静静地等待它们。它们的新羽老翅,掀动着义无反顾的思念撵过春天,嫩滑的脚掌,向着长白山料峭的冰雪和甘洌清甜的水波踏来。

春江水寒,两岸坚冰似护堤,又像是舞台。中华秋沙鸭三三两两俯冲下来,扑进晶莹的河水里,溅起朵朵水花。它们饱餐着水里的泥鳅、七星鳗、杜父鱼和哈什蚂,尽情地嬉戏、表达爱意。

永生说:“镜头里看,好大的大头鱼,那鸭子怎么也咽不下,我都想去帮它了,后来一下没拑住掉到水里,我还想这鱼命真大,没想到鸭子一伸脖儿就又抓回来,结果噎得翻白眼,到底是咽下去了。”

“你知道它们怎么飞吗?”

“两脚一蹬就飞呗,对了,据说有种鸟叫荆棘鸟,没有脚,没有家,没有终点,到处漂泊,永不停止飞翔,累了的时候也只能在梦中休息,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我故作渊博。

“你别瞎打岔,秋沙鸭在冰面上是飞不起来的,它们在水面上快速跑,就像飞机在跑道上,紧跑十来步就起来了,那姿势好看极了。”

我看了他拍的视频,果然是这样,看着鸭子飞出画面,我问:“这一飞走,多长时间回来?”永生黯然道:“有时回,有时几天见不到,也有的就不回来了,可能是路过,去了黑龙江。那边也有个繁殖地,在伊春市,小兴安岭永翠河,1997年人家在那专门为秋沙鸭成立了省级保护区,叫黑龙江碧水中华秋沙鸭自然保护区。”

我说:“那就是了,人家那边有保护区,鸭子当然愿意去啦,你好好拍,引起大家注意了,没准哪天咱这边也成立一个。”